2012年10月31日 星期三

蕭武:被逼左轉(從右到左)


博主按:蕭武是博主通過微博所認識的大陸朋友,他和一些同志主持《經略》網刊,文章質量很高。蕭武最近在大陸《天涯》雜誌寫了一篇文章,敘述他如何從自由主義的思維中走出來,「從右到左」的過程。蕭武的轉折,其實在大陸很多年輕朋友身上都看得到(雖然自由主義派和崇洋派大有人在),卻也能看到歷經改革開放的大陸70後與80後,由於國家社會巨大轉變而對他們的思想所產生的變化。蕭武的這篇精神自傳〈從右到左〉(原題〈被逼左轉〉),非常值得一讀!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每個人的思想和政治立場的形成也不會沒有原因。

直到我開始接觸網絡之前,我一直都自認為是天生的右派,也不知道這個時代還有左派存在。由於中小學時期的政治教育,更由於家裡人反覆講述過的我們家的文革受難史,在我的記憶裡,左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東西,近似於洪水猛獸。而且,在我上大學的1990年代後期,自由主義的空氣籠罩著幾乎所有的大學校園。無論是在課堂上的老師,還是在圖書館看到的各種各樣的書,都散發著自由主義的氣味。這對我來說,當然是最容易接受的。所以,跟與我的年紀差不多大的人一樣,我們在大學裡最早知道的都是朱學勤、徐友漁、秦暉等這些號稱當代思想家的人,余傑也只是因為過於流行,幾乎人手一本,讓我覺得是暢銷書,才沒有讀過。然後再逐步延伸到顧准、伯林、哈耶克這些所謂的大師們。在這些讀物的熏陶下,不用說,我當然自認為是自由主義者。

我大三那年,也就是2000年,學校周圍的網吧開始大幅度降價,從我大一時的每小時七塊錢,降到了每小時兩塊錢。這對我來說,就意味著上網不再是奢侈消費了。也就是在那一年,我開始經常性上網,參與網絡辯論。當時正是國企改革三年脫困的關鍵時期,國企被轉讓出賣、工人大面積下崗的消息天天都有。我記得當時有人估算的一個數字說,全國的下崗工人總數高達2億多人。但奇怪的是,媒體上從來沒有下崗工人自己的聲音,他們究竟怎樣看待國企改革、破產重組、工人下崗這些事情,有的只是國家頻繁地出台各種各樣扶持下崗工人創業、鼓勵企業招聘下崗工人再就業的政策,以及少數被作為典型進行宣傳的下崗工人創業成功的消息。所以,我最早與人爭辯的其實並不是國企是否應當私有化,而是如何私有化,用秦暉的話說,就是要不要分家不是需要討論的問題,要討論的是如何分家,如何才能公平地分家。因為我的這種傾向,很快就被一些自由主義者劃到左派裡去了。這在今天看來當然十分可笑,秦暉怎麼可能是左派呢,但在當時,自由主義者們確實就是這樣處理不同意見的。

稀里糊塗地被劃到了左派陣營,我自己也感覺很鬱悶,我明明視左派為洪水猛獸,我連馬恩列斯毛都沒讀過,更不用說在「反右」、「餓死三千萬」、「文革」之類問題上持不同意見了。但既然被劃到了左派,就得知道左派到底說了點什麼,這才回過頭去找了一些19971998年的自由主義與新左派論戰的相關資料來看看。

在這之前,我先後囫圇吞棗式的讀過一些康德、黑格爾和哈貝馬斯之類,所以有一些在我自己看來十分符合自由主義要求的基本理念,比如論戰不能上升到人身攻擊,學術觀點爭鳴不能上升到政治指控,辯論的時候要對人不對事,諸如此類。所以,我在看了當時能找到的幾乎所有涉及那場爭論的相關文獻,尤其是 許紀霖先生的分析總結,我驚奇地發現,我居然還真的是左派,因為我更傾向於同意新左派的觀點,而不是自由主義一方的觀點。也就是說,雖然當時我也認為中國出現的一些問題有體制方面的原因,但光靠批判前三十年的歷史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控訴文革更不能解決問題,許多問題是在改革的過程中產生的,所以不能用不爭論的態度去迴避關於改革的方向、方案、路徑的討論。今年是鄧小平南巡講話發表二十週年,官方和民間都舉辦了不少紀念活動,以推動改革。但相關的討論再次被設置為改革與反對改革,那些掌握媒體話語權的人在不同的場合反覆強調,反對他們給出的改革方案,就是反對改革。實際上,從來沒有人反對改革,也從來沒有人爭論過是否需要改革,問題只在於改革的方向、方案和路徑。

尤其糟糕的是,就在我正在搖擺不定的時候,發生了讀書獎事件。如果說上一次討論還是圍繞著觀點展開討論,即使已經出現了政治攻擊,但也大體上還是在觀點的層面上,而讀書獎事件則完全是對人不對事了。正如當時有人指出的,如果那次獲獎的不是汪暉,而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就絕不會有人提出所謂的程序和規則問題。雖然之前我已經知道自由主義者們有一個著名的觀點,即經濟學不講道德之類,但如此突破底線的針對個人發起的攻擊仍然讓我感到巨大的失望。這之後我再沒有以自由主義者自居過。

畢業後,我到了杭州。先是在一個事業單位工作了半年,2003年元旦前就離開了那家單位,到了一個雜誌社。那家短命的雜誌只存在了三期就倒閉了,隨後進入了杭州一家報社。那段時間,我和杭州的一個自由主義者小圈子過從甚密,但幾乎每次見面都難以避免地要辯論。那時候剛好汪丁丁開始在浙江大學工作,他們經常在楓林晚書店搞講座,還在南山路的酒吧裡搞過網友聚會,也跟著他們見過不少所謂的知名人士。既有學者,也有所謂的民間思想者。那是我在現實中與自由主義者接觸最頻繁的一段時間。可以說,拋開思想和政治觀點,其實他們跟絕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有好人,也有不那麼好的人,有人大方,有人小氣,有人包容,有人排外,這些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但遺憾的是,因為我在這個圈子裡是唯一的「他者」,所以在見面時經常會出現我要一個人應付一堆人的辯論的情況。當然,人非聖賢,都會有七情六慾,有時我也覺得很難接受。不過現在想來,正如長城既是中原漢族區域與少數民族的隔離牆,長城附近也是漢族文化與草原遊牧文化交流的區域,那段時間的激烈辯論也讓我在網絡辯論之外更清楚地理解了他們的想法。

正是在那段時間,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先後發動了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我們經常就此進行辯論。他們的觀點在今天看來不足為奇,在微博上,已經成了公知們的順口溜,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還是第一次接觸。比如他們認為,伊拉克和阿富汗這樣的獨裁政權,因為沒有經過民主選舉,根本不具有合法性,無論西方國家以什麼理由發動戰爭,戰爭都是正義的,因為美國是為了在那裡建立一個能夠代表絕大多數人的民選政府,只要有了民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至於在戰火中傷亡的無辜老百姓,他們認為,首先應當歸罪於獨裁政權,而不能怪西方國家發動戰爭;其次,面對獨裁政權,這些老百姓沒有起而反抗,他們本身就是獨裁政權的共謀,所以他們並不無辜。

也就是在那時候,「愛國賊」和「道德專制」的說法也逐漸開始流行了起來。幾乎是出於最樸素的作為中國人的基本感情,也許是因為從小讀過一些忠臣義士的古典小說和歷史典籍,我對國家、民族始終是懷有感情的。但在他們看來,只有美國才是真正唯一有資格領導全世界的,當然也包括中國,因為美國是民主的。聯合國也不具有這個權力,因為聯合國是以國家為單位投票的,而聯合國許多成員國不是一人一票的民主國家。我說美國政府雖然是選舉出來的,但只有美國人參加選舉,當然只能代表美國的利益,他們則認為,雖然這是事實,但因為美國的價值觀,他們相信美國的多數人的意志也可以代表全世界人民的利益。而且,他們認為,美國人是由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組成的,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民族國家。我反駁說,雖然如此,但美國選舉是被各種各樣的利益集團操縱的,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他們則認為我被中學教育洗腦了。

他們中間有個人因為做外貿生意,去過南亞一些國家,所以那時候我就聽他們講過類似「印度乞丐笑眯眯」這樣的故事。在他們看來,自由是最高價值,在民主社會裡哪怕是做一個乞丐,也享有自由,這要比獨裁專制國家之下被束縛在土地上的農民強得多。我說,我就是農民,但我還是希望能有塊地種,不想當乞丐。他們說,我不算農民,也不能代表農民,因為我是左派。但在我碰見過的所有農民中間,我還沒碰到過寧願放棄土地去國外當乞丐的人。到今天,雖然中國仍然沒有建立起西方式的選舉民主制度,但是卻在逐步恢復和重建農民的教育和醫療、養老保障體系,我想這無論如何也比印度那些住在街邊的簡易帳篷裡的失地農民強得多吧,更何況中國早已沒有了種姓制度,平等觀念也已深入人心。但我偶爾在網上看到他們的言論,仍然堅持十年前的觀點。

那時候各地開始試探性地進行基層民主選舉,他們都認為這是很大的進步。很快,媒體上就曝出了一些地方的選舉中出現了賄選,我認為這是破壞了規則,但他們堅持認為,這也是進步。如果選舉沒有意義,就不會有人去賄選,現在有人賄選,願意用錢去買選票,就說明選票已經有了自身的價值了。他們認為,民主同樣是需要在現實中演進和發展的,只要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民主選舉能夠在更大範圍內進行,就會形成規則,逐步消滅這些現象。當時我雖然無法反駁,但仍然覺得這個理由不能說服我。在過去的十年裡,基層民主已經基本普及,但就現實情況看,導致的問題已經遠遠超過它所帶來的進步。比如東南部一些區域的農村選舉中宗族矛盾激化,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黑社會操縱選舉的情況。更重要的是「反分地悲劇」,由於基層民主權利的擴大和對少數人的暴政的過分強調,導致在一些地方出現了因為個別人家反對,關係全村公共利益的一些事情無法進行,如修路、修水渠、平整土地等,實際上成了個別家庭一票否決全村的集體利益的現實。

2004年前後,各地的下崗工人抗議活動雖然在公開媒體上得不到任何反映,但由於網絡的普及,實際上已經此起彼伏風起雲湧了。也正是在那時候,中國經濟進入了新一輪的高速增長期,對資源和能源的需求大幅增加,從而導致了山西、河南等地的小煤窯遍地開花,與此同時,則是不斷傳來的各種礦難的消息。在這之前,雖然我已傾向於左翼,但更多地還是從觀唸到觀念的思考,而這些撲面而來的活生生的現實則讓我無法迴避地意識到,發展和增長的代價不是別的,恰恰就是億萬打工青年的青春和礦工的生命、下崗工人勞動權利的喪失。當新生的中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都已漸成雛形的時候,這些人卻失去了發出聲音的權利和機會。

而且,當時我在杭州的住所是鬧市區的簡易房,旁邊的鄰居都是從外地到杭州來打工的農民,有兩家人賣魚,一家人在隔壁的醫院收廢紙箱。夏天特別熱的時候,我們一起坐在院子裡,一邊乘涼,一邊聊天。當時給我感觸最深的是,從江蘇來的老黃曾經是他們村的生產隊長,經歷了文革,但他卻一直稱呼毛澤東為「毛主席」。每次聊天,他似乎都十分懷念那個許多文人墨客筆下的悲慘歲月的時代。所以,2004年我開始認真地閱讀《馬恩選集》、《毛澤東選集》等等已經在過去20年裡被打入另冊的經典。之後,我又斷斷續續地在網上找了一些相關的資料和研究成果,逐步重新認識前三十年的歷史,乃至整個中國革命,也和一些文革的親歷者交流,打破了之前作為禁忌的文革,開始有了更立體也更複雜的認識。通過這些,我大體理解了工人、農民和普通老百姓記憶中毛時代和文革,當然也就認識到了文人墨客筆下的那些「傷痕文學」和傷痕記憶的虛偽和矯情。沉默者的聲音、無權者的權利、卑微者的意義之類的想法在我自己頭腦裡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所以,2004年我出現了一個似乎很急驟的轉變。之前我也胡亂讀書,經常寫些做有思想狀的文字,甚至模仿著文人墨客的筆調。坦白地講,讀完毛選,讓我一下感到自己之前寫的那些文字矯情、乏味、無病呻吟,這才學會了「講人話」,不用術語和那些翻譯過來的概念來講自己對人情世故的觀察。這之後,自由主義者朋友們也就和我分道揚鑣了,交往日漸稀少。那段時間的轉變,在別人眼裡也許是離經叛道、匪夷所思,但在我而言,卻是一次從心智到文風的轉變,少了文人的幽怨和做作,多了直抒胸臆的直接和健康。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基本上淡出了當時如日中天的BBS,如關天茶舍,不再參與網絡辯論。因為我越來越發現,網絡辯論是不可能說服別人的,別人也不能說服我,而且基本上是重複的,總是在翻來覆去地討論那些基本的問題,而這些於世於時都沒什麼建設性,只不過是怨言而已。唯一有價值的是,通過這些辯論,讓許多觀點相近的人從陌生走向熟悉,成為朋友,我就是在那時知道了許多與我想法接近的朋友。但網絡辯論糟糕的地方是,把許多原本在意識形態上並不清晰的人也捲入了這種被逼著站隊的辯論中去,而且經常誤傷一些無辜的人,從而使他們變成清晰的左派或右派。對於他們而言,上網本是娛樂、休閒,最終卻改變了他們對世界、對社會和對生活的態度。有些性格極端的人甚至因為辯論而與原來現實中的朋友斷絕來往,更發展到人身攻擊。前面提到的那些我在杭州時的自由主義者朋友中,後來就有幾個人對我非常不友好,不僅斷絕來往,而且持續地進行人身攻擊。

後來我發現,從右到左,這樣的轉變不僅發生在我身上,也是很多年紀和我差不多的朋友的共同經歷。我們都在自由主義的熏陶中渡過了大學時期,進入社會或繼續在學校深造時,才逐步認識到現實的複雜性和中國的獨特性,尤其是近一個世紀的革命留給中國的獨特遺產,平等已經成為這個民族最深層的基因。而且,作為革命的遺產的一部分,中國最大多數人雖然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都處於無權的狀態,但我們深信,他們中間蘊藏著最巨大的力量,這是足以改變歷史、改變世界的力量。

(本文原載《天涯》雜誌,2012年第5期;轉載自蕭武個人博客「燻煙字簍」

2012年10月23日 星期二

【活動】2012年五O年代白色恐怖秋祭慰靈大會




上世紀中葉,無數外省與台籍青年男女,為追求民族解放,在反獨裁、反飢餓、反內戰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運動中,仆倒在馬場町的刑場上。

在先烈未能親見的黎明終於臨近之際,讓我們化哀思為力量。從莊嚴的馬場町出發,為了兩岸共同家園與和平發展的願景而凝聚力量!

──2012年馬場町「秋祭」,誠摯邀請您一同參與!

時間:20121027日(六)13:30

地點:馬場町紀念公園(台北市萬華區水源路青年公園水門外),請從「華中河濱公園.新店三號疏散水門」進入

【臉書活動專頁,請按此


2012年10月17日 星期三

田間:我愛戰爭


博主按:1946120日,宋斐如辦的《人民導報》上有黃榮燦主編的《南虹》副刊(第18期),刊頭有魯迅所說的:「生命不怕死,在死的前面,跳著笑著,從死裡向前進。當期並刊出了被稱為「擂鼓詩人」田間的一首詩──《我愛戰爭》。本詩未收入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田間詩選》,此處貼出的版本由台灣社會科學研究會曾健民醫師提供(在此向曾醫師致謝),並以此詩獻給我們所尊敬的林書揚同志!向林書揚同志致敬!

《我愛戰爭》 (田間)

我將正直地活下去 
我將正直地死

春天來拉
白鴿呵
從白茫茫的沙灘上
鼓起 
愛的自由翅

大地
很光亮

三月 
很溫暖

我馬上出發去
我情願在炮火裡
流盡我的血──

我不害怕
我從不害怕

即使死
我也愉快地
敞開我的胸膛
擁抱
這土地

我的眼睛
永遠望著
中國
高大的藍的天空
我的墳墓
如果能夠蓋上
一幅紅布
我將哭著睡著

此後我就等待著
鐵的子弟兵
將勝利品
掛在槍上
唱著歌
用歌和我說:

人民
勝利!

土地
解放了!

並為我的墳墓
再插上一束紅花

那束紅花呵
好為我向世界宣告
──我不曾
背叛世界

因為我
我是大眾的

即使我死
我也並沒有死──

2012年10月15日 星期一

藍博洲:林書揚略傳

林書揚在20年前秋祭大會上講話(李文吉攝影)

日本帝國主義佔領台灣的1926年,林書揚出生於台南曾文溪畔的麻豆林家。

曾文溪畔的麻豆地帶,純粹以稻作和蔗作為最大宗,稻農和蔗農的人口密度相當高。殖民地的工農大眾,不僅在經濟方面,在政治的支配關係中也承受著極為沉重的壓力。農民沒有選擇種植項目的自由,沒有自由販賣生產品的權利。恰恰就在林書揚出生的1926年,在殖民地的高壓統治下,以蔗農為主要成員的農民組合運動在麻豆一帶風起雲湧。1927年,台灣農民組合的本部設置在台南州麻豆街;組合長又是他的家庭醫師;不少極富才華、熱情洋溢的男女青年穿梭奔馳在這一塊平原上。到了1928年,農民組合成員達到了四萬之眾,近三分之一的高組織率。兩年之間,全島爆發了四百幾十件大小爭議;其中,轟動一時也牽動殖民地反帝戰局的幾場大鬥爭,都集中在曾文溪流域的幾個城鎮鄉村。

殖民地台灣左翼社會主義運動從萌芽到頓挫的十五年期間(1921-1936,約略正是林書揚從出生到成長的階段。儘管在他開始求學時期,有形的反日帝社會主義運動已經完全被壓制了,但通過地方父老口授的農民運動宣傳歌,或者殘缺的泛黃的運動文宣……等間接接觸,卻也能使他與過去的抗爭經驗有所聯繫。

清末,麻豆林家與板橋林家、霧峰林家有所謂台灣三大林之稱,都算是大地主。林書揚的父親在麻豆林家是四房的第四代,在日據大正初年(1911)分到的田地原有六、七十甲左右,算是中上地主;但隨著殖民地台灣經濟的資本主義化和傳統地方階級的沒落趨勢,前後不過二十年左右,到了晚年,也就是中日戰爭時期,擁有的土地已經減半了。他是一個堅持漢民族意識的地方士紳,好讀四書五經等傳統古典,寫得一手好楷書,相信儒教的入世的改良主義,但對漢人的落後性的一面深以為恥。他每天必讀漢文報紙,並花很多時間與來訪客人討論時局。雖然基於土地佔有者的自衛心態而不敢正面抵抗殖民當局,但對日本人的批判是嚴厲的,終其一生也沒有和日本人打過交道。因此,他給成長中的林書揚的最大影響也是漢民族主義。當林書揚念到公學校二年級時,他特地央請一位族人從廈門帶回數冊小學國文教科書,親自督導林書揚每天學習一個小時。後來又叫林書揚到附近的漢文私塾學習漢文,直到日本帝國主義者在台灣全面禁止民間私塾為止。

這樣的時代氣氛與家庭背景,對林書揚以後的學習方向、人生觀與世界觀的養成,自然起到很重要的影響。

另一位帶給林書揚更大影響的是大表哥莊孟侯。莊孟侯比林書揚的父親少十五、六歲,但他有機會接受現代化教育,上了醫學校,當了醫師。因此,除了民族主義之外,他還學習到現代社會科學的知識,成為現代社會運動中的積極分子。1927年,台灣文化協會左傾後,莊孟侯當選過新文協的中央常務委員、宣傳部員、教育部長與機關刊物《大眾時報》董事等職,並因領導1928年的台南市南門墓地事件而遭到日本官憲扣押調查,從此被日本當局列為重要的反日分子。

1940年代初期,林書揚考上錄取率低,主要是台灣人子弟唸的台南州立第二中學校。莊孟侯當了他的保證人,並讓他寄宿家裡一段時日。莊孟侯經常把他當大人,認真地和他談論並批判害人害己的日本軍國主義教育,並且建議他學著去翻讀一本早年受過政治迫害而離開大學的著名的日本馬克斯主義教授編寫的、頁數不少的社會科學辭典。

1937年,日本帝國主義全面侵略中國前夕,台灣總督府全面禁止使用漢文,推行「皇民化運動」,企圖以此徹底消滅台灣人民的民族意和抵抗精神。在這樣的處境下,林書揚自覺地抵抗學校的日本軍國主義教育,於是就想找一些制度上不允許的,有關小時候所看到的、聽到的農組、文協鬥爭的材料來研讀,補強對台灣人民反帝鬥爭歷史的認識。就在這樣的主觀意願推動下,他在莊孟侯的藏書裡找到了左派理論的經典、新文協的運動傳單;並且在家鄉跟村子裡的老農學會了他們當年所唱的農組的戰歌與共產黨員所唱的勞動歌曲。通過這樣的秘密閱讀,他與台灣反帝左翼運動的傳統接上了繼承關係。

19452月間,南二中畢業前的幾個星期,還不到役齡的林書揚被徵入南部某一部隊當學生兵。815日,日本天皇通過「玉音放送」宣布:接受《波茨坦宣言》、無條件投降!8月底,部隊解散;他復員返鄉。此時,因為父親在1942年病逝了,再加上戰爭末期,作為小地主的家裡一直沒有固定的收入,家境因此逐漸沒落。由於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研習法律的五哥沒有任何音訊,在同時期校友口中享有「才子」美稱的林書揚,毅然犧牲自己進入大學繼續深造的機會,進入糖廠做會計,擔負起家庭的經濟責任。

儘管失學就業,自幼便追求進步的林書揚並沒有怠惰於思想的學習與實踐。不曾具備本土運動中的真正中國經驗的他投入了地方「還中會」的復歸祖國宣傳活動;他站在人民左翼的立場,密切注意著海峽彼岸大陸階級內戰的狀況,同時學習著大陸上波濤洶湧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理論與鬥爭經驗,從而在十分自然地復活的台灣左翼傳統的中國意識驅動下,真實地擁抱了不同於國民黨台灣統治當局的另一個新中國。

1949年夏秋之交,在大陸的內戰戰場全面潰敗的國民黨政權撤退台灣,隨即針對以中共台灣地下黨為核心的台灣左翼運動,展開了全面而徹底的紅色肅清與逮捕行動。

1950531日半夜,25歲的林書揚也在家裡被秘密逮捕。與此同時,麻豆地區一共有36人被捕。930日,同案三人被槍決於台北馬場町刑場;林書揚與另外八人被判無期徒刑,其他刑期不等。這就是台灣人民既熟悉又陌生的五年代白色恐時期的所謂「麻豆案」。繫獄期間,他的大哥、大嫂、三哥、四哥與母親相繼過世。面對家裡一連串變故卻不能回家奔喪的林書揚,無論是在那幽渺的綠島集中營或高牆圍繞的泰源監獄,依然一貫地嚴肅而認真的面對自己那漫無終結的囚人生涯。

19841217日,60歲的林書揚與另一同案李金木,終於在繫獄34年又7個月之後假釋出獄。出獄後,基於政治上的顧忌,他沈潛寫作,先是通過日文的書報雜誌,在反共戒嚴令尚未解除的思想貧乏的台灣讀書界,大量翻譯介紹了進步的思潮與政論;後來開始自寫左翼統一派觀點的各類文章,建構了台灣統左派的實踐綱領。其後更不畏險阻,南北奔波,串連散居全島各地的政治難友,全力支持台灣統左派的組織活動。

1986年,他發起成立了旨在「促進中國統一」的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並被推舉為第一屆總會會長。

1988年,他參與推動中國統一聯盟的籌備與成立,擔任第一屆執行委員。

19893月,他發起組織以統左綱領為指導的勞動黨;為鼓舞同志士氣,親自走上第一線,擔任副主席。5月,他撰寫了《從「河殤」論大陸西化派》一文;831日,人民日報以《「河殤」評析》為題刊載,筆名「郭仲」。與此同時,他所發起組織翻譯《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第二篇》(日據時期台灣社會運動史)五卷正式出版;為重建台灣左翼運動的歷史與批判台獨史觀,提供了第一手的歷史材料。

1992年,他被選為中國統一聯盟第五屆主席(1992-1993)。同年,《從二二八到五年代白色恐怖》一書,由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出版,對台灣文化思想界起到重要的思想影響。

1993年,互助會成員於台北市郊亂葬崗發現台灣五年代白色恐怖受難人墓群,他隨即團結台灣社會有良心的各界領袖,共同開展「五年代白色恐怖平反運動」。

1997年,他與東亞地區進步學者、團體共同發起成立「東亞冷戰與國家恐怖」國際論壇,並在台北召開第一回論壇;為促進東亞的和平、南北韓統一與中國統一,展開國際團結。2000年,他擔任勞動人權協會會長。勞動黨榮譽主席。2002年,他推動「新民主論壇」運動(2002-2008)2010年,《林書揚文集》四輯陸續出版。他在自序上堅定地表示,「不論所寫文章的題目是什麼,說的是什麼,意識立場和思想脈絡是貫穿的。那是本人在347個月的長期欲求生活中唯一的內部支持力量。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本人覺得自己的生命史已經證明了它。」2012年,他被推舉為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總會榮譽會長。

林書揚先生是台灣史上坐牢最久政治犯,以其卓越的理論素養,高度修養的人格特質,在獄中堅守革命者的志節,以高度的同志愛帶領受難同志共渡艱苦困境;出獄後仍以堅忍不拔的意志堅持鬥爭,是台灣統左綱領的理論指導者,是民間統運和統派團體的領導者與催生者,是傳承台灣人民左翼愛國主義運動的典範。

2012年10月2日 星期二

團結起來!保衛釣魚台!


今年的9月11日很不平靜。在九一一事件11周年之際,一部由以色列裔美國人導演、詆毀伊斯蘭教的電影《穆斯林的無知》,引起伊斯蘭世界包括印尼與馬來西亞在內20餘國的反美浪潮。9月11日晚間在利比亞甚至有民眾衝進美國駐班加西領事館,造成美國大使與3名外交人員死亡。美國在亞洲最堅定的盟友日本,於9月11日上午宣稱與釣魚台「島主」完成「收購」的簽約手續,引發中國大陸與台灣的強烈抗議。台灣兩岸和平發展論壇與百餘名民眾在9月12日上午前往日本交流協會表達強烈的不滿與譴責,大陸各大城市先後也發生了反日示威遊行。

9月14日中國海監15船抵達釣魚台海域。(新華社 張建松 攝)

釣魚台是美日同盟的棋子

釣魚台爭議起源於40年前美國與日本無視於東亞地區原有秩序,無視於包含台灣在內中國人民的意志,無理將琉球連同釣魚台的行政權交給日本,在敏感的海域單方面決定琉球與釣魚台列嶼的前途,遂引發海內外中國人的保釣運動。40年後的今天,保釣運動仍未停歇,釣魚台的問題非但未得到妥善解決,日本野田政府甚至以「國有化」的方式激化爭議。長期以來,美國從來沒有離開過亞太(因而「重返亞太」只是空話),日本則是仗勢美國在東亞大規模的駐軍,以及由於冷戰所誕生的美日安保同盟,不斷以釣魚台等海疆問題來刺激並掣肘中國。因此,釣魚台問題的本質,就是美日同盟在中國東海所佈下的棋子,用以維護美國與日本在東亞地區的最大利益,以及美國的霸權地位,並且對中國與東亞事務上下其手。在此本質之下,激發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人民的反帝民族主義,而海外的保釣運動也轉變成為具有反帝性質的社會主義運動與認同新中國的統一運動。

長期受美日奶水哺育的台灣政治人物,不願(或是無能)將釣魚台問題的本質告訴台灣人民,反而配合美日的宣傳,將釣魚台問題定位為中、日、台「三國糾紛」,為維護統治利益,反而將砲火對準中國大陸。馬英九政府邀請記者登上海巡船宣示護漁決心,卻沒有更為具體的保釣作為,只能動嘴呼籲日本接受「東海和平倡議」。李登輝在9月12日出刊的《週刊文春》對日本女作家阿川佐和子表示:「釣魚台一直是日本的領土」。在野的民進黨更關心的是釣魚台與台灣不能是中國的領土,蘇貞昌表示:「國家的主權一定態度要堅定,不管是對日本、對中國」,民進黨發言人林俊憲強調「不能與中國聯手處理釣魚台問題」,蔡英文則要求馬政府針對「中國海監艦艇進入釣魚台水域」一事向大陸抗議。

保釣就是反帝

台灣政治人物對釣魚台問題的發言,一方面顯露出其扈從於美日強權的無知,不敢也不能向日本據理以爭;一方面也反映了釣魚台問題的另一個本質,即事實上釣魚台不會是兩岸之間的問題,政治人物只能僵守反中與反共意識形態,而刻意將釣魚台問題導向大陸與台灣的「兩國糾紛」。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釣魚台對兩岸而言,同樣是國共內戰所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是兩岸內部的問題,而非「兩國問題」。維護釣魚台列嶼的領土主權是兩岸同胞共同的責任,共同反對帝國主義霸權勢力對釣魚台、對東亞地區的無理干預。保釣運動不只是簡單的維護領土主權,更是反帝國主義的鬥爭。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期間,抗戰歌曲《五月的鮮花》唱響中國大地,其中有一段歌詞是:
再也忍不住這滿腔的憤怒,我們期待著這一聲怒吼!吼聲驚起這不幸的一群,被壓迫者一起揮動拳頭!

《詩經》有云:「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團結起來!保衛釣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