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8日 星期一

台灣人思想光復了嗎?

今年10月25日,台北陰雨綿綿,街上商家瀰漫著萬聖節的歡愉氣氛,人人討論的是晚上金鐘獎的光采。自從對台灣人富有歷史意義的光復節被改為「只紀念不放假」之後,幾乎年年都在平淡中度過,今年也不例外。

日據下的台灣青年,從沒有放棄過對於大陸政經動態的關心,他們清楚地體認到,台灣與大陸的歷史命運是無法切割的,台灣人想要從殖民者的桎梏掙脫,同時也必須仰賴祖國大陸革命成功。因此,為數不少的台灣青年,離開本島、轉經日本等地,艱辛地進入中國大陸,投入抗戰工作,被稱為「曲線救國」。台灣前輩作家張深切曾說:「我想我們如果救不了祖國,台灣便會真正滅亡,我們的希望只繫在祖國的復興,祖國一亡,我們不但阻遏不了殖民化,連我們自己也會被新皇民消滅的!」《大公報》台籍記者李純青,將日據下台灣青年這段前仆後繼、可歌可泣的抗日經驗總結為:「每一個台灣人尋求祖國的歷程,都像一首萬行的敘事詩。」

1925年詩人聞一多發表〈七子之歌〉,如此描述日據鐵蹄下的台灣:「母親,酷熱的夏日要曬死我了……母親!我要回來,母親!」顯見大陸知識分子對於被迫割讓的台灣的深深不捨。1936年台灣作家巫永福完成〈祖國〉一詩,「還給我們祖國呀!向海叫喊還我們祖國呀!」透露了殖民地台灣人民對祖國的寄望與情感。兩岸兩首詩作,說明了「光復」無涉所謂的「大中國史觀」,反而是把台灣當作中國近代史中心而思考得出的產物,當然比「終戰」、「戰後」等概念更符合、貼近台灣人民的主體性。光復對台灣而言,是光榮地復歸;對中國而言,是光榮地收復。光復是屬於台灣的,也是屬於中國的。

1945年台灣光復,脫離異民族的統治與剝削,重新回到屬於自己的民族圈,去殖民便成為台灣社會的首要課題。日本殖民者在台實行民族差別待遇,只有日本人才配得上「文明」,台灣人被斥為「清國奴」,與大陸一同被視為次等、野蠻、不衛生。夾雜著皇民思想的殖民意識,在光復之後未得到應該有的清理,反而被注入反共意識,至李扁執政又再昇華為反中意識。今天台灣處處可見對於大陸的偏見與歧視,自有其歷史根源。

與回歸後的香港經驗類似,殖民遺產不加以清理,並把被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對社會是很大的危機,對下一代的思想養成更是傷害。台獨無法提出站得住腳的理由說服大眾,只能散布謠言耳語來混淆視聽。過去說兩岸的經濟整合,台灣將會「查甫找無工、查某找無尪」;現在則有前衛生署長涂醒哲撰文暗示台灣的傳染病都是大陸人帶來的,並將服貿比喻為來自大陸的傳染病。

一位台大教授曾說,他很驚訝地發現,現在許多學生認定全世界的壞事都是大陸做的。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日前狂犬病在台造成恐慌,第一時間就被認為是大陸傳來的,但專家事後澄清「絕非大陸」。再之前的H7N9疫情,許多人咎責「都是大陸害的」,但在台灣造成24人死亡的H1N1,卻從無人指責「都是美國害的」。身為流行病學專家,涂醒哲持冷冰冰的數字「恐嚇」台灣人,這種作法跟美國一位6歲兒童最近在電視上公開說:「若我們先殺光中國人,他們就沒法幹掉我們」有何兩樣?

涂醒哲拿UCLA流行病學博士、台大教授、疾病管制局局長、衛生署長等學經歷為自己的文章背書,卻掩飾不了他在散布兩岸仇恨與對立的種子,也遮蔽不了他為日本殖民統治者擦脂抹粉。貴為流行病學權威,涂醒哲應該知道,沒有一個政權會不處理流行病的,即使是殖民政府,為了殖民者的健康也會處理,處理當然有醫療進步與落後之差別,但更重要的是,殖民政府從不顧惜被殖民者的健康與生命。因此,即使不是拿統計數字騙人,但涂醒哲的心態與李登輝的皇民意識是一脈相承的。

張我軍
日據時期台灣青年張我軍在北京曾問魯迅:「中國人似乎都忘記了台灣了,誰也不大提起。」魯迅痛苦地答道:「不。那倒不至於的。只因為本國太破爛,內憂外患,非常之多,自顧不暇了,所以只能將台灣這些事情暫且放下。」一百多年來,中國當然落後,因為帝國主義強侵中國,台灣被迫割讓,挨打、挨餓、挨罵。光復之初,瘦弱的國軍登台,與先進整齊的日軍形成強烈的對比,但這不正是日本侵略中國,使得中國人疲於自衛的結果嗎?

兩岸之間的「近親憎惡」,是近代帝國主義侵略中國、殖民台灣,再加上戰後中國內戰與東西冷戰造成的悲劇。在台灣佔據主導位置的親美、親日(皇民)、反共與反中意識,遮蓋了台灣人的歷史眼光。

光復節被遺忘了。台灣光復68年了,但台灣人的思想光復了嗎?中國人內部的仇恨與對立光復了嗎?假日是當代民族國家傳承歷史記憶、恢復歷史正義的重要形式,光復節不只應該要重新調整為放假日加以紀念,更應該嚴肅慎重地全面清理殖民意識。

(本文原載《中國時報》,2013-10-28;內文見報略有刪修,以上刊出原文。另載大陸《參考消息》,2013-10-29,題為:台民眾應放棄對大陸「近親憎惡」;「觀察者網」,2013-10-29,題為:台灣光復了,台灣人的思想光復了嗎?。)

2013年10月25日 星期五

王白淵:《光復》

1945年10月25日「台灣留學國內學友會」發行《前鋒》雜誌創刊號(光復紀念號)

《光復》

王白淵


小兒離開了母親
夜裡不斷的哭著
兒在陰暗殘暴裡
慈母為兒斷心腸
求不得 見不得
暗中相呼五十年
夜來風雨而已散
一陽來復到光明
啊!
光復    我父母之邦

(原載《台灣新報》,1945年10月11日)

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活動】永不消逝的驚雷:林書揚先生著述與實踐研討會──紀念林書揚先生逝世一週年

1911年,明治天皇獨裁高壓統治的年代。日本詩人石川啄木在受到社會主義思想的啟蒙後,作詩感嘆:他已經見到了社會主義思想靈光照見的新世界,但也焦慮地追問:那奔鳴的雷聲為何遲遲未來? 
1934年,白色恐怖烏雲壓頂的上海。魯迅於五卅慘案紀念日,作了《無題》詩。詩中名句「於無聲處聽驚雷」,表明了病中的魯迅儘管身處白色恐怖的無聲肅殺間,卻堅定地靜候著必到的革命奔雷。 
1984年,身經日本殖民高壓統治和國民黨白色恐怖,台灣坐牢最久的政治犯林書揚,假釋出獄。他懷著馬克思主義的思想靈光和反殖民、反白色恐怖的鬥爭記憶,從囚禁他卅四年的煉獄,重回人間。面對台灣當時殺聲震天的反共秋野,他堅毅地秉持著冷澈的態度,與弱勢的勞動大眾一起發聲、抗爭,推動祖國和平統一,聯合國際進步力量反對帝國主義的經濟宰制與軍事侵略。為了邁向那個「你好我也好」、越見清晰的新世界,他用著述與實踐追趕著自己有限的生命,為的就是讓革命的驚雷永不消逝!

時間:2013年10月27日(日)13:00-17:00
地點: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大樓二樓202室(台北市大安區和平東路一段129號)
主辦單位:紀念林書揚先生實行委員會籌備會

【介紹影片】



【研討會流程】

開幕致詞:吳榮元先生 
台灣勞動黨主席 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總會長 兩岸和平發展論壇召集人

第一階段 社會主義與民族再統一:林書揚先生的理論與實踐

13:00-13:20 「林書揚的一生及其信念」 
報告人:淡江大學呂正惠教授

13:20-13:40 「《林書揚文集》對我的啟發」 
報告人:台灣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博士班學生 邱士杰先生

13:40-14:00 「階級、歷史與現實:從「新民主論壇」試論林書揚先生的民主觀」
報告人:台灣大學政治學研究所碩士 張鈞凱先生

14:00-14:15 休息15分鐘

第二階段 國際主義:林書揚先生的連帶思想與實踐

14:15-15:15 林書揚先生與東亞國家恐怖主義歷史的回顧與探討 
報告人:日本立命館大學 徐勝教授
口譯者:勞動黨副秘書長 臧汝興先生

15:15-16:15 林書揚先生與東亞反帝運動
報告人:全亞洲反對美日帝國主義侵略與宰制聯盟(AWC) 迫田英文先生
口譯者:世新大學日文系 劉孝春教授

16:15-16:25 休息10分鐘

16:25-16:55 綜合討論

16:55-17:10 結語:吳榮元先生

2013年10月17日 星期四

【活動】實現民族復興夢‧伸張歷史正義:2013年五○年代白色恐怖犧牲受難者秋祭紀念追思大會


上世紀中葉,無數外省與台籍青年男女,為追求民族解放,在反獨裁、反飢餓、反內戰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運動中,仆倒在馬場町的刑場上。

我們認知,兩岸走向和解交流的歷史過程中,同時也應是促進政治平反及歷史平反運動的轉機。把握兩岸時勢發展的現實,近兩年的秋祭儀典中,我們分別提出了「走出歷史悲情‧迎向兩岸和平」與「珍惜和平‧營造兩岸共同家園」的主題,從現實出發,回應來自於民族歷史的時代呼聲。

在先烈未能親見的黎明終於臨近之際,讓我們化哀思為力量。從莊嚴的馬場町出發,為了兩岸共同家園與和平發展的願景而凝聚力量!

──2013年馬場町「秋祭」,誠摯邀請您一同參與!

■時間:2013年10月26日(六)13:00
■地點:台北市萬華區馬場町紀念公園(可直接由青年公園水門步行進入)
■主辦單位: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台灣地區戒嚴時期政治事件處理協會

交通方式與停車資訊,請參考下圖:

【Facebook活動網頁請按此】

2013年10月12日 星期六

兩岸關係當然不是國際關係


馬英九總統雙十演說全文約4300餘字,其中21字:「兩岸人民同屬中華民族,兩岸關係不是國際關係」引起關注,政治效應擴大發酵。部分媒體以質疑的方式報導這21字,而《自由時報》則是引用網友評論,諷刺馬英九此講話「間接宣布統一」。

1949年兩岸分治迄今,兩岸關係從來不是國際關係。兩蔣時期如此,解嚴後李扁時期更是如此,馬英九2008年執政之後,在兩岸關係的定位上亦未逾此。兩岸治權分裂,但兩岸都施行「一中」憲法,至今並未實質成為兩個獨立國家,這是兩岸問題與朝鮮半島問題最大差別。

依據台灣地區現行的《中華民國憲法》及其增修條文,目前國家處於「統一前」狀態,從而據此制定《台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又稱為《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將我國區分為「台灣地區」(台灣、澎湖、金門、馬祖及政府統治權所及之其他地區)與「大陸地區」(台灣地區以外之中華民國領土),以此「規範台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之往來,並處理衍生之法律事件」。

另一方面,由於受英、葡殖民以及其後回歸大陸的原因,我國也特別制定《香港澳門關係條例》。因此,兩年前馬政府規定公文書不得稱對岸為「中國」,應稱呼為「中國大陸」或簡稱「大陸」,即合憲合法的正確決策。簡言之,大陸與港澳人民都不能比照為「外國人」,才有《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與《港澳關係條例》的訂定,就此法理來說,兩岸關係當然不是國際關係。

大陸與港澳地區既非「外國」,因此相關事務便不能交由「外交部」來處理,否則就是違憲違法。1987年為因應政府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遂成立「行政院大陸工作會報」;1991年李登輝執政期間,立法院三讀通過《行政院大陸委員會組織條例》,正式設立「行政院大陸委員會」,專責處理大陸與港澳地區相關事務。陸委會歷經李扁馬三朝,就算民進黨執政,兩岸關係均不予以比照國際關係處理。

李扁執政時期,法理上無法完成台獨建國大業,只能在思想與意識形態上改造台灣民眾對兩岸關係的認知與認同。特別展現在中學歷史與公民教科書的編寫,例如將「我國」改稱「中國」,大陸地區也被稱為「中國」或「中華人民共和國」,從小灌輸青年「台灣中國,一邊一國」的扭曲觀念。電視平面媒體亦以「中國」稱呼大陸地區,將「中華隊」稱為「台灣隊」。

在政治、教育、媒體多方影響下,台灣民眾愈來愈慣稱大陸為中國,稱中華民國國慶為「台灣國慶」,也將前往大陸稱為「出國」。此處必須一提的是,兩岸法理定位不是國際關係,再加上「互不承認主權,互不否認治權」的原則,兩岸人民在兩地的往返是持「入台證」與「台胞證」,而兩地護照只是「出境」而非「出國」的證件。

兩岸的分裂,是戰後國際霸權勢力介入國共內戰後遺留的歷史問題,也是近代中華民族自救的最後一道課題。囿於李扁「台灣中國,一邊一國」政治論述的台灣民眾,對兩岸關係的實際狀態或覺突兀而難以接受,但政治上的一廂情願,無法也無力改變兩岸關係並非國際關係的現實。歷史問題有待兩岸人民假以時日解決,但首先要正視兩岸並非國與國關係的現實。兩岸同屬一中,兩岸同屬炎黃子孫,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基石。

內政方面,經濟上,馬政府拿不出成長與提高就業成績飽受壓力,政治上,台獨勢力企圖拿其引以為傲的兩岸和解關係做為壓垮馬政府的最後一根稻草,因馬總統雙十演說中有「兩岸人民同屬中華民族,兩岸關係不是國際關係」而見獵心喜,大作文章。

幾個公民團體,化整為零,從反服貿等訴求各路出擊,終極目的在1985公民行動聯盟10日下午的「小組沙龍」上洩了底,沙龍上民眾高喊「台灣不是中國的。」「台灣、中國,一邊一國!」有這樣「熱血」的群眾,這一聯盟儘可再度發起公民運動,佔領並拆掉陸委會,或併陸委會於外交部、廢除《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畢其「一邊一國」之功於一役,何需閃閃躲躲,一副與政治不沾鍋架勢?

2013年10月11日 星期五

走出兩岸交流的「傳說時代」

9月15日前政務委員、現任台大社會系教授薛承泰,在教改總體檢論壇的一席話「震驚」了台灣社會。他說,「假如早上8時到大陸走一趟,就算不是北大、清大等名校,其他大學校園裡,也能看到大陸學生爭相進教室準備上課的積極態度;反觀台灣則多半是空蕩蕩的景象」。薛承泰評論兩岸學子求學態度的落差,「比1,000顆飛彈瞄準台灣還驚悚」。

大陸學生比台灣學生用功的「傳說」

其實類似的論調在台灣已是老生常談。筆者還在讀中學的時候,就已經聽老師說過大陸的學生有多麼用功云云。無論是在校園裡,還是在大眾媒體的報導中,三不五時總能聽到或看到類似的說法,例如清晨拂曉之際,即能看到為數不少的北大學生在未名湖畔大聲朗誦英文;又如在每日校園課程結束之後,大陸學生自組讀書會非常活躍。關於大陸學生非常用功的「傳說」,版本眾多,內容會跟著敘事者與傾聽者身分立場的不同而有所差異,但都企圖傳輸這樣的圖像──兩岸學生互相競爭,台灣學生已經在這場賽事中失去優勢。

過去台灣尚未開放陸生來台就學,台灣學生對於大陸學生的認知就是停留在上述這類「傳說」中,任憑島內青年任意想像。隨著馬政府大幅度開放陸生來台,台灣學生對大陸同儕的接觸,已經不再是交換學生短短的半年停留期,而是至少四年的密切交往。陸生的生活言行與學習態度,也不再只是傳說與想像,而是真實的接觸與相互理解。

頻繁的接觸,無疑會帶來更深入的認識。類似「大陸學生非常用功、競爭力超過台灣學生」的說法,在台灣社會也出現更為多元的回應。就以這次薛承泰的發言為例,有的人認為這是給台灣學生的當頭棒喝;有的人認為兩岸學子各有所長,大陸學生學習態度比較積極認真,而台灣學生比較有創意與活力;當然,也有的人這為這樣的說法是在「唱衰」台灣。總的來說,兩岸校園的互相開放,確實能收到相輔相成的效果。去年4月「兩岸和平發展論壇」曾舉辦一場關於陸生的討論會,與會學者都以親身的經歷說明,在自己開設的課堂上,兩岸學子不只相處融洽,也能互相提升學習的成效。

台灣對大陸的認識被「傳說」牽著走

兩岸由於長時間的壁壘與對立,彼此在對方的眼中其實都被層層政治與歷史的迷霧所遮蔽。1949年因內戰失利而敗退到台灣的國民黨,利用種種管道,塑造出許多對大陸的「傳說」,諸如大陸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人人啃樹皮為生,是沒有陽光的人間煉獄。這些「傳說」通過教科書的撰寫,以及口耳相傳,也就變成台灣人對大陸「理所當然」的認識。

解嚴之後,雖然兩岸的來往仍受重重限制,但接觸的機會確實是大大增加。早期,電視台製作《大陸尋奇》與《八千里路雲和月》等節目,介紹中國大陸的風情景致;接著台灣旅遊美食節目風行,便開始介紹大陸各地的美食。一直到現在,由於兩岸資本的流動增加,台灣對大陸的視野則跟著資本家在走,電視台熱衷製播「錢進人民幣」、「錢進中國」等節目,將大陸塑造為致富天堂。與此同時,新聞台的大陸新聞,總是將一些「鄉野奇談」放大為「新聞」,不是小孩子被夾在牆縫中,就是小孩子跌捲到洗衣機的消息。

台灣人對大陸的認識,總是被種種的「傳說」牽著鼻子走,反而失去了屬於自己真正的視野。海峽另一岸廣袤的土地,被這些「傳說」重塑為一頭讓台灣人又愛又恨的「怪物」──一方面是政治獨裁、社會不自由、人權被忽視、黑心食品山寨產品橫行、環境髒亂、不愛排隊、隨地吐痰大小便、民眾素質差、講話一定要捲舌,另一方面則是快速致富、硬體建設發達、青年積極學習、奮發向上。到了選舉時節,街頭巷弄又會萌發對中國大陸各色的新傳說,諸如:大陸人要來搶台灣人的工作機會、大陸學生佔據台灣的教育名額與資源、過多的大陸配偶導致台灣離婚率居高不下……等等。

台灣與西方都戴著有色眼鏡看待中國

西方人總是戴著一副有色眼鏡,來看待遠在太平洋西岸的中國。就算號稱再如何權威的漢學家,也是帶著一份白種人的驕傲,對中國的眼光不免隔了一層紗,霧裡看花。

早在19世紀,西方帝國主義就發明了「黃禍論」,近來則有「和平演變」、「中國崩潰」與「中國威脅」等論調用以指涉他們心中的中國。在國際政治上,西方國家不得不視中國為國際社會的一員,但內心裡總難以擺脫對中國的鄙夷與歧視。老實說,西方對待中國是雙重標準的。9月3日《紐約時報》專欄作家Frank Bruni在該報中文網上發表一篇文章〈充斥中國的種種虛假〉,狠狠地指責「中國人的造假已經出神入化,或者至少是到了明目張膽的程度」。但Bruni沒有提到,現在北京秀水街或是深圳羅湖商業城等眾人皆知的仿冒品集散地,最大宗的客戶就是西方遊客,也造成出當地小販幾乎人人都會多國語言的奇特現象。當然,也別忘了,當下中國大陸黑心與血汗的產業裡,並不乏外國與包含台灣在內的海外資本。

前陣子在台灣訪學的日本立命館大學法學部名譽教授徐勝即指出,他在台灣很明顯地感受到由於兩岸分裂所形成台灣對大陸的敵視與歧視,而這種對大陸的敵視與歧視,其實與西方對中國形成的「文明╱野蠻」論是一脈相承的。

台灣社會對大陸的「成見」與「傳說」,透過政治與教育的機制代代相傳。Bruni在文章提到的另一個觀點,也是當前多數台灣學生對大陸的共同觀感:「一方面是我完全預料到的,就是這裡(筆者按:指中國大陸)以令人喘不過氣的節奏建設,取得一個又一個成就。另一方面則是在實幹的同時,也有如此之多的誇大、粉飾、欺騙和誤導。」這些成見或偏見,絕大多數是在出發大陸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踏上大陸的土地之後,便處心積慮地想驗證原先對大陸的設想是否屬實。既已戴上有色眼鏡,又如何平心靜氣地認識大陸呢?

「成見」與「傳說」不利於兩岸交流

事實上,現在兩岸的交流雖然看似大為開放,但仍處於尷尬期,同樣抱持著「成見」──無論是好是壞──在看待彼此,也把自身社會的價值標準與期許過度的投射到對方身上。許多大陸學生把台灣視為西方民主在東亞的燈塔,千篇一律地讚揚台灣社會的自由、熱情與友善,把台灣看成正統中華文化的歸宿,「民國」無限美好。許多台灣學生則認定,大陸終要與台灣一樣,走上西方「公民社會」與自由主義式民主的道路,因此呼籲「多給大陸一點時間」。這些對彼此的成見,以及包含「大陸學生比台灣學生更用功」的「傳說」,都不見得有益於兩岸交流,反而可能築起更高的隔閡。

薛承泰說用功的大陸學生「比1,000顆飛彈瞄準台灣還驚悚」,其實是個不恰當的比喻,仍是在加深兩岸之間敵我分明的窠臼。過去把大陸當成敵人,現在則是以商業邏輯把大陸視為競爭者。但人民與社會的交往交流豈可照搬戰爭與商業模式?比起敵對與競爭,兩岸攜手合作,路會走得更寬。

兩岸交流是時候抬頭挺胸地邁入下一個階段──走出「傳說」時代,別再只是聽別人怎麼說,而是脫下有色眼鏡、放下成見與刻板印象,揉揉眼睛、放寬心胸,親身去感受兩岸人民最真實的脈動。

(本文原載台灣《觀察》雜誌第2期,2013年10月;刊出時標題與內容略有刪修,以上刊出原文。)

2013年10月2日 星期三

兩岸網路謠言的政治經濟學

香港黃色小鴨洩氣進行例行檢查,網上卻謠傳小鴨是被大陸遊客用菸頭燒破的。(網路圖片)

一隻放大版的泡澡專用黃色小鴨,在中秋節當天「游」進了高雄光榮碼頭。小鴨旋風先在香港吹起,514日晚間小鴨消氣靜躺在維多利亞港,網上傳出消息信誓旦旦指稱:「充氣大黃鴨在港不幸爆掉,乃大陸瀋陽某旅行團的胡某扔菸頭所致。……胡某向其投擲了30個點燃的菸頭並向周圍遊客表示『不信弄不死你』,昨晚大黃鴨倒下後經導遊指認港警已將其收監」。

這則消息引起兩岸三地網友的義憤填膺,紛紛在網上譴責大陸遊客素質低落,「他害死了小鴨」;許多大陸網友也批評「內地遊客素質有待提升」。主辦單位事後澄清,小鴨消氣只是例行檢查,並非遭遊客惡意破壞。問題在於,事實被澄清之後,原來的假消息仍在網路世界流傳,而且轉貼數量遠高於澄清的消息。造謠容易闢謠難。

其實類似的網路謠言多如牛毛。兩年前網路上不明來源指稱江澤民病逝,香港「亞洲電視」大規模報導此事,也有台灣媒體轉發消息。事後江澤民在媒體上公開露面,破除了死訊。去年9月,大陸各大城市民眾自發保釣遊行,微博上有人指稱上海松江地區有瘋狂的民眾將一隻日本秋田犬活活打死,這個消息被包含《蘋果日報》在內的台灣媒體加以轉載,許多台灣網友在臉書上痛罵大陸人「沒有人性」、「野蠻冷血」,但不久後官方發布聲明澄清此事是謠傳。又如同年11月大陸十八大期間,微博謠言再起,稱會議期間天安門前禁行公車、北京計程車不得開窗、搭乘計程車乘客必須填單簽名、北京禁賣刀具與搖控飛機等等。

大陸學者汪暉曾稱微博是「謠言機器」;此前美國《外交政策》也注意到微博謠言的「威力」,稱之為「謠言共和國」。大陸政府已經注意到了相關謠言對社會信任基礎的腐蝕,決定執法處理謠言危機。北京警方在今年8月破獲了以網路造謠牟取利益的「爾瑪互動營銷公司」,並逮捕了專職造謠的秦志暉(網名「秦火火」)與楊秀宇(網名「立二拆四」),前者散布的謠言高達3,000餘則。

他們成立集團、訓練寫手,接受其他公司的委託,製造假消息藉而炒作。操縱輿論是他們的致富捷徑,例如之前喧騰一時「別針換別墅」的故事,就是他們創造出來的「新聞」。他們也與其他網路名人合作,互相轉發消息,互相拉抬身價。一旦假消息有了名人背書,不需經過查證,其他網民甚至是大型媒體照轉、照抄就是了。

有的人藉由謠言宣洩對政治與社會的不滿,或是打擊政治意見的異己。當然也有的人是藉由謠言炒作來賺取暴利,新聞時不時傳出的「大陸最帥、最美的XX」多半也是造假炒作的產物。謠言與炒作是傳媒經濟學不可或缺的因素。美國一位年輕的網路營銷人Ryan Holiday2012年出版了Trust Me, I’m Lying: Confessions of a Media Manipulator一書,以自己投入網路營銷的案例向讀者自剖,他通常先利用小網站刊發出一個不實消息,製造話題之後,就能成功吸引權威網站與國家級媒體上勾、加以報導,他也就能達到捧紅與炒作的效果。如同作者在書中所言:「媒體圈處於嚴重的相互依賴狀態,網路不但容易傳播謠言,更是滋生謠言的溫床」,謠言不只為媒體帶來龐大的經濟效益,同時也帶來了對立、暴力與仇恨。

大陸官方對網路不實謠言的取締,或許會被台灣人斥為對言論自由的迫害。台灣人總是看不慣大陸對網路的監管,只能獲取片面失真的訊息,而津津樂道自己處在「牆外」的自由,認為我們能悠然徜徉在自由的網路世界,接收著最真實、最全面、最完整的消息。但事實上,所謂真實的消息,是由資本家經濟利益所「壟斷」著。

台灣媒體抄襲大陸社群網站的消息,將它們傳播來台灣做為新聞素材,不只能吸引觀眾的目光,也能大大增加網站的點擊率,進而換得更大的廣告獲益。而新聞是否屬實、謠言是否被澄清,對台灣的閱聽大眾來說並非頭等大事。因為大陸傳出種種未經證實的奇怪訊息,正好滿足、填補了台灣社會對大陸的想像與長年以來的刻板印象,從而撫慰了政治、經濟與社會各方面對大陸與日俱增的焦慮和不安。就算在「牆外」,我們還是為自己築起了高高的一堵牆,用謠言在牆上挖洞,窺測海峽的另一方,合理化我們自認為的中國大陸。

2013年10月1日 星期二

林書揚:為民族的十月反思(1990年9月)

文/林書揚

1912年,漢曆辛亥年,中國民族用鮮血結束滿清專制帝國的封建統治。陽曆10月10日建立了東亞第一個共和國,舉世震撼。

194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四年,中國人民再度以鮮血代價掙脫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長年桎梏。10月1日成立了以五顆黃星為象徵的,各族勤勞人民大團結的人民共和國。

十月於是成為中國近代史上難得一遇的光輝榮耀的月份,深深地印烙在無數同胞的心田裡。而那一份興奮、自傲和民族重生的使命感,也恆常在以中華為名的所有族群的血脈裡滾動的。

但不幸的是,前後兩回的中國十月革命,都發生在資本帝國主義的殘酷世紀中。都未能撼動世界反動總體系的支配態勢。凸顯的光輝月未能接續為綿延的幸福年。

辛亥年的雙十標幟,旋被淹沒在列強侵華的惡浪中,也因為屢遭侵蝕的社會病變,執政者一再劣質化而引起民族內鬥,終致困憊不堪的舊政權趁國際兩極對抗的大環境,茍存危立在海的這一邊,歷經四十年。

另一方面,巍巍的十一揮走了屈辱的外患記憶,回復了民族的自立主體性後,意圖改造腐朽的舊體制和混濁的社會劣質。卻因實踐與檢驗中的錯失,和內外阻力而屢經起伏浮沉,推倒了三座大山,完成了三大任務(國家自衛、基建開發、國民生存權的基本保障)後,仍不免走在艱辛坎坷的路上經之營之,也已四十年。

四十年的海峽隔絕,象徵著歷史轉折期的民族的苦悶。那是血淚譜成的年代記。不知阻斷了多少骨肉親誼,也嚴重扭曲了多數人的祖國觀念。更不知耗去了多少民族天賦的智慧,失去了多少進步發展的寶貴機運。

夠了!一切的內鬥情緒,一切近親憎惡的時代病態!

在這世紀末的,充滿著積鬱的危機,也涵孕著無限希望的時刻裡,讓我們做一番最徹底、也最虛心的反思檢討!

讓我們肅穆地反思:

民族的十月。

光輝十月的無盡啟迪!


(原文寫於1990年9月;另收錄於《林書揚文集(三)統一與自決:有了統一才能自決》,2011年,台北:人間出版社,頁67-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