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3日 星期三

孫水波:睜開左眼,重新看待中國

做為一個長期在補習班教授國中社會科(含歷史、地理與公民)的七年級生,這幾年來發現自己與學生們的「代溝」愈來愈深。這個代溝並不是存在於生活或文化之中,而正是存在於認同與史觀。在我講授中國歷史發展的圖像時,經常不由自主地說出:「我們中國......」,但學生們義正詞嚴地「指正」我:「中國不是我們!」近日在講授中國的島嶼,當我介紹完第三大島崇明島與第二大島海南島之後,學生們的好奇心大發,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誰是「第一大島」,而當我公佈答案是台灣島之後,又遭到學生「糾正」:「台灣不是中國!」

在面臨這樣的情形時,做為一個教師,實在不宜與學生在課堂上進行統獨之爭或認同辯論。事後仔細想想這幾年來課堂上發生的這些細節,一股灰心與挫折之感湧上心頭。我的灰心與挫折是來自於台灣人這幾年變化之快速。猶記得在九○年代初期,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中國」做為台灣人的認同還沒出現太大的挑戰。根據台大政治系教授張亞中的研究,兩岸在1993年以前,認同自己是中國人的遠遠超過台灣人,但1993年起兩岸認同開始折裂,出現了剪刀形的黃金交叉,而1993年正是李登輝開始推動加入聯合國之年。

自1993年至今的十六年間,台灣島上住民的組成並沒有太大的變動,但認同的走向卻悄悄地出現轉變,而這樣的改變事實上影響了台灣人對兩岸與世界的看法。我並不想探討造成變動的原因,而教科書的文字運用則是此改變的明顯例證。與其說教育是最客觀中立的場域,不如說教科書是政治力量最直接展現與灌輸。教科書把「我國」一律改為「中國」,「日據」改為「日治」,「光復」改為「終戰」。究竟是認同改變了教科書,還是教科書改變了認同,這是一個難解的問題。

事實上,我感到的代溝並不只出現在與八年級、九年級生之間,這個矛盾也出現在七年級之內。美國著名的台灣研究學者Shelley Rigger在2006年出版的《Taiwan's rising rationalism : generations, politics, and "Taiwanese nationalism"》 一書中,指出台灣本土意識最強烈的是兩大族群:六十五歲以上,以及二十五歲以下。後者的群體指的就是七年級生及其後,而這個群體逐漸成為台灣的主體,其所代表的意義應受重視。撇開學術研究的調查數字,當下大學生的強烈台灣意識早在近期幾個事件中表露無遺,諸如毒奶、陳雲林訪台、郭冠英事件,網路世界對這些事情的討論,在理性對話之外,情緒性的煙硝味無所不在,「中國」顯然成為了「他者」(甚至是「敵國」)。2008年的四川大地震,台灣的反應有一股力量是被忽視的。台灣幾個主要電視台接連舉行募款晚會,塑造出「同胞愛」的最大表現,但年輕族群內部可不是如此。幾個重要的網路平台,早就為了台灣人究竟應不應該對大陸伸出援手吵得不可開交。只要與「中國」沾上邊,就算是一個「實然」的人道救援,也被上綱到「應然」的層次上。

近年來各大專院校盛行舉辦兩岸學生交流活動,大部分前往大陸訪問與旅遊學生的心態是「到外國參觀」,而不是「遊故國」。兩岸學生在不斷交流之下,當中的歧異究竟能否藉著認識而改變,我並不是很樂觀。連平常朝夕相處、相互扶持的親友,只要碰到認同問題也會反目成仇,更何況只是短短的幾天訪問而已。大陸八○後的一代被稱為「火炬一代」,年輕人在奧運聖火傳遞過程中的愛國表現,引起西方的震驚,《中國不高興》的作者甚至認為八○一代比之前幾代更為愛國。在台灣,先前提到的幾個事件中,年輕人看來也相當「愛國」,但我想悲觀的說,他們愛的國不再是中國。台灣認同的紊亂,再加上幾個世代強烈的主體意識,讓台灣前進的力量無法再整合,腳步的停滯是台灣嚴重的問題。而主體意識強烈的七年級生(及其後),雖然不斷地想與世界接軌,卻遮起了左邊的眼睛,不願意看到中國,只願意拚命地睜大右眼,遠眺太平洋的另一端。

把話說回來,點出當下台灣內部的矛盾不是本文的重點,我想要說的則是台灣把中國愈推愈遠的困境。新一代的台灣年輕人,不想認識中國,也不願認識中國。從政府到人民,一面把與中國的關係建立在物質層次,一面又不斷加強颱灣的主體性。兩岸的關係就如同槓桿原理,台灣離支點愈遠,愈難以舉起另一端。換言之,台灣如果把中國愈推愈遠,所能發揮的影響力也就愈小。台灣也不該把中國推遠,不該自立於中國之外,以新加坡為例,雖同為華人世界,但又愛宣稱與中國的不同,反而把自己搞成四不像,就像電影「小孩不笨」裡演的一樣,新加坡的學生竟然要求中文老師用英文來解釋中文成語。如同張亞中教授所說的,「一個民族的認同有多強,他的能量就可以有多強」,台灣的年輕人是不是應當重新思考與中國的關係及對中國的態度,試著把左邊的眼睛也睜開,這樣看到的世界豈不更寬廣?

(2009年6月號第三期《兩岸犇報》第九版)

2009年6月號《犇報》,按此下載PDF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