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3日 星期二

只有「台灣人民史觀」,而無「統獨史觀」:評「皇民史觀」的反撲

六月二十九日,兩岸終於完成「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簽署。在這個兩岸邁向合作新里程碑的 重要時刻,一向主張高中歷史課綱修訂就是「教育的ECFA」的《自由時報》(見該報今年四月十七日社論),又以聳動的「高中歷史課綱 強銷統派史觀」為頭 版頭條標題,再次掀起高中歷史課綱的漣漪。隨後,民進黨立法院黨團立刻召開記者會,單單根據《自由時報》的報導內容,以及這些立法委員選舉語言式的台灣史 詮釋,扭曲此次高中歷史課綱的修訂。透過媒體的不斷傳播(如六月二十九日中央社「高中歷史課綱 綠批統派史觀」、六月三十日《自由時報》「教科書強銷統派 史觀 綠委批洗腦」),也誤導了民眾的視聽,實有必要加以反駁。

綜合《自由時報》(及其訪問的前國史館館長張炎憲、政大台史所教授戴寶村)以及若干位民進黨立法委員的說法,他們反對此次高中歷史課綱修 訂的主張,大致可以整理為以下四點:(一)最新修訂草案將台灣史的起點上溯自三國、東吳與隋代的文獻記載,但戴寶村批評「如果中國和台灣早就有關連,何以 後來再無文獻記載?從三國到宋朝,何以中間會有八、九百年的空白?」(二)戴寶村與張炎憲均反對將大陸海盜(顏思齊、鄭芝龍等人)來台「經營」寫入課綱之 中;《自由時報》更將大陸海盜來台經營扭曲為「台灣人是中國海盜後裔」,並且加以反對。(三)他們亦反對將日據時期台灣人民回到大陸參與祖國對日抗戰寫入 課綱;戴寶村更指出,當時有二十一萬台灣人當日本兵,因此日本豈不更像是台灣人的「祖國」?(四)民進黨籍立法委員管碧玲主張,應該也把謝雪紅的台共歷 史,以及二二八事件後台灣人「祖國意識幻滅、台獨意識覺醒」寫入課綱之中。

隋代以後「夷洲」改稱「流求」

三國東吳時代,文獻將台灣稱為「夷洲」,此說經三 位中研院院士(凌純聲、曹永和、郭廷以)背書。曹永和說「夷洲為今台灣,殆為定案」〔註1〕,郭廷以說「夷洲就是台灣」〔註2〕。詳細說明可見《海峽評 論》第232期社論。雖學者有人質疑夷洲就是台灣,但尚無法提出可推翻前說的證據。

戴寶村質疑三國東吳之後,中國文獻已無對台灣的記載。但是郭廷以則指出,「『夷洲』時代之後,流求、留仇、流虯、琉求或琉球又成為台灣的 同音異形的代表名稱。從七世紀初期,直至十四世紀,七百年間,歷隋唐五代宋元及明朝初年,始終是如此來稱呼台灣,同時經營亦益趨積極。」〔註3〕對於郭廷 以的說法,相信戴寶村諸先生應是相當明白的,但他們卻又要說三國至宋的記載是一片空白,顯然是刻意的隱瞞事實。

其次,元代曾有兩次企圖經營台灣,最後沒有成功,但已在澎湖設立巡檢司,澎湖歸中國版圖。明朝之後,因為今琉球群島與中國有所邦交,故 「琉球」一詞改稱今琉球群島,而台灣則以「小琉球」、雞籠山、大雞籠、北港、東番、台員、大灣、大冤、台灣等名稱之。郭廷以言明朝之後,「台灣的地位逐漸 開朗」〔註4〕。

綜上所述,至三國以降,台灣始終在中國史書上有所記載,只是名稱不同罷了,而不能據此說是「一片空白」。學者之間存有爭議,實屬常態,但 也無法推翻三國以後對台灣的「經營」或是兩岸的互相往來。當年鄭和下西洋,船隊曾經到過好望角,之後鄭和或中國勢力沒再到過好望角,亦無再有文獻記載,依 戴寶村的「再無文獻記載」說,鄭和就沒到過好望角了?

海盜勢力早於歐洲勢力

關於海盜的問題,一五六三年林道乾至澎湖走往台灣據打鼓山。一五七三年林鳳據台灣魍港走往呂宋。一五八○年曾一本據澎湖。一六二一年,顏 思齊、鄭芝龍至台灣立寨,顏歿而鄭繼之。一六二八年,鄭芝龍降明之後,建議福建巡撫熊文燦將閩中飢民移民台灣,「一人三兩銀,三人牛一頭,來牛萬頭」,此 為漢人拓墾台灣之始。漢人墾殖台灣早於歐洲海上勢力,何以不寫入歷史課綱之內?

海盜林道乾等人是否有後人留台,未見記載,但鄭芝龍移民三萬多人來台,豈能無後人?當時海盜身分亦官亦商,「海盜」與「海上貿易」可謂是 「孿生兄弟」,如果台灣先人真是海盜之後裔,亦屬事實,不必昧著良心隱匿史實。一六四六年鄭芝龍降清北上,台灣始全部落入荷蘭人之手。唯近年來,有學者爭 議顏思齊是否確有其人,但亦不能推翻舊說,而且無人可以否認鄭芝龍的真實。

歐洲與日本之勢力,確實晚於中國漢人來台拓墾。十六世紀中葉,葡萄牙人來到中國沿海,亦經台灣(但未登陸)而有「福爾摩薩」之呼。一五四 九年,明朝派兵肅清「佛朗機人」(葡萄牙人)。一五九三年,日本人原田喜左衛門,使呂宋經台灣「招諭」。一六○九年,德川派兵征琉球,至雞籠「招諭」。一 六一五年,德川派村山等安犯台。一六二二年,荷艦司令韋麻郎進佔澎湖。一六二四年,荷蘭人遭逐,由澎湖退居台灣,與鄭芝龍時戰時和。一六二六年,西班牙人 據今基隆、宜蘭、台北一帶。一六四二年,西班牙人遭荷蘭人逐出台灣。一六四六年,鄭芝龍降清,荷蘭人始據全台(因此荷蘭人實際領有全台僅十六年,而非三十 八年)。至一六六二年,鄭成功與荷蘭人簽訂十八項協議,全台又落為明鄭治下。

以西方的主權國家體系而言,一六四八年三十年戰爭結束,簽訂《西伐利亞和約》(Peace of Westphalia),是為主權國家體系(即「西伐利亞體系」)之啟始。故據「西伐利亞體系」,台灣主權歸屬於中國,當於一六六二年二月鄭成功與荷蘭行 政長官揆一簽訂十八項協議始確立。鄭成功來台後仍沿用明永曆年號,亦即代表中國政府收復台灣。

「人民史觀」vs.「皇民史觀」

未曾見過的祖國
隔著海似近似遠
夢見,在書上看見的祖國
流過幾千年在我血液裡
住在我胸脯裡的影子
在我心裡反響
呀!是祖國喚我呢
  或是我喚祖國
……
還給我們祖國呀!
向海叫喊還我們祖國呀!
〔註5〕

這一首巫永福的《祖國》,在在能印證日據下台灣人對祖國大陸的殷切呼喚與盼望。日據時期,日本人自稱日本是台灣的「母國」,而不是「祖國」。台灣的閩南人私下則多稱大陸為「唐山」,客家人稱大陸為「原鄉」,或是統稱為「祖國」,因而有一九三六年林獻堂的「祖國事件」,以及上引巫永福的 《祖國》詩作。

一九三七年日本加速對中國(與周遭國家)的侵略,日本統治下的台灣也進入了戰時體制。日據末期,隻身前往北京參加祖國抗戰的台灣新文學作 家張深切(一九○四~一九六五)曾言:「我想我們如果救不了祖國,台灣便會真正滅亡,我們的希望只繫在祖國的復興,祖國一亡,我們不但阻遏不了殖民化,連 我們自己也會被新皇民消滅的!」台籍的《大公報》記者李純青(一九○八~一九九○)也曾說:「每一個台灣人尋求祖國的歷程,都像一首萬行的敘事詩。」台灣 人林憲在日本留學期間,毅然決然奔赴祖國參加抗戰,後來擔任丘念台的祕書,他也曾回憶當初的動機:「我深深感到,只有祖國強大,同胞團結,才能將台灣從日 本帝國主義的桎梏解放出來。」〔註6〕

無論是張深切、李純青,還是林憲,我們可以明白,台灣人深知「自救救國」的道理,即欲台灣自日帝統治脫離,必先祖國抗戰成功。故前仆後 繼,透過各種方式與管道回祖國參加對日抗戰。而有台灣人鍾浩東、蔣碧玉、蕭道應、黃素貞、李南鋒等人參加丘念台的「東區服務隊」,以半游擊、半組訓民眾的 方式,進行對日抗戰與光復台灣的努力。同時也有潛赴至重慶、延安參加抗日的台灣青年,計有五萬人左右。史實昭然,豈可因人數而否定台灣人參加祖國抗日的事蹟呢?

再者,當時台灣進入戰時體制,日本殖民政府在台灣強制徵兵,而才有所謂的「台籍日本兵」。這些台籍日本兵,是被日本殖民政府強迫去戰場殺 戮與自己無冤無仇的「敵人」,與因民族情感而自願奔赴祖國抗戰的台灣青年在動機與目的均不同。豈可因台籍日本兵人數較多,便言日本是台灣人的「祖國」?

在李、扁統治之下,這些「皇民學者」主導歷史教科書,灌輸學生「皇民史觀」,而「皇民史觀」也成功地在這二十年受教育的學子身上發酵。例 如今年大學指定科目考試,歷史科單選題第六題:「日本某歷史教科書,用『侵略』一詞形容二十世紀的中日戰爭。日本文部省的審查意見認為:『侵略』是含有負 面道德暗示的字眼,用於下一代國民教育的教科書,來描寫自己國家的行動,是不妥的,應該改用『軍事前進』之類的文字。對於日本官方這種做法,我們應如何理 解較為恰當?」大考中心公佈的答案為:「(A)對於發動戰爭一事,日本政府並未能確切深入檢討與反省。」但網路上已有相當數量的大學生、研究生,認為 (A)答案不妥,要求大考中心將答案改為:「(C)歷史教科書的文字,應該屬於事實敘述,避免道德評價。」日本內部早已有許多良心學者,反對日本政府篡改 史實的作法,中國大陸與南韓也有反對聲浪,只有台灣部分的學者、高中教師、學生呼應日本的作法,昧著良心不願面對抗日先賢先烈的斑斑史跡。在過去「皇民史 觀」教育之下,學子們已經失去了「以史為鑑」與「道德是非」的判斷能力。而此次的高中歷史課綱修訂,就是要驅除「皇民史觀」,恢復以台灣人民為主體性的 「人民史觀」。

從「白色祖國」轉向「紅色祖國」

最後,談談立委管碧玲的台灣史詮釋。在《自由時報》的訪談中,管碧玲主張將謝雪紅與台共的歷史寫入教材之中。她會如此大膽的主張,顯然是受到陳芳明將謝雪紅定位為「台獨之母」的影響。

日據下的台灣共產黨,先由日共所扶植,後由中共所接手。在中共中央協助起草的台共二大《政治綱領》,其中所揭示的「台灣獨立」,目的是要 「顛覆日本帝國主義統治」,而非要脫離與中國大陸的關係。這如同李友邦在孫中山先生的協助下,於廣東成立「台灣獨立革命黨」,該黨是要使台灣獨立於日本殖 民統治,而後復歸祖國。當時的「台獨」概念,與今日在美、日支持下的「台獨」概念截然不同。

其次,光復之後,謝雪紅也明確反對廖文毅所主張的「台灣託管」。謝雪紅本人亦言:「『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這個事實,在中國人民 (包括台灣人民在內)當中,在全世界人民、全世界正義人士當中,從來是不成為問題的。」〔註7〕透過史料與回憶的不斷出土〔註8〕,謝雪紅「台獨之母」的 形象也不攻自破。要將謝雪紅與台共的歷史寫入教科書中,吾人並不反對,只是民進黨與「台獨」人士想要藉由謝雪紅與台共來宣揚他們的「台獨」理念,這個願望 可能要落空了。

再者,自解嚴以後,「二.二八事件」一直成為台灣分離主義者鼓吹台灣獨立的宣傳。他們將二.二八事件「官逼民反」的本質,扭曲為「中國人 屠殺台灣人」或是「省籍對立」,但這些畢竟不是事件的原貌。丘念台的私人祕書林憲老先生回憶起「二.二八事件」,他說:「(二.二八事件)目的並非是一律 反對大陸來台人士,而是要反對剝削和壓迫台灣民眾的接收官僚,尤其是貪官汙吏。」 二.二八事件並不存在著分離主義的成分。

「二.二八事件」結束後,一九五○年韓戰爆發,美國力量介入台灣海峽,使國民黨政府有恃無恐地發起「白色恐怖」,五○年代馬場町的槍聲不 絕於耳。但這些死於國民黨槍下的志士,並不是因為他們主張「台灣獨立」,而是他們對「白色祖國」失望,將未來的希望寄託於「紅色祖國」。現在台北六張犁的 「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紀念公園」,埋葬著許多白色恐怖時期所犧牲的英靈。公園內有「人民忠魂」碑,上面有對聯「民主統一走向富強壯志未酬,愛國愛鄉改造社 會死而後已」。此外,白色恐怖時期,當獄友準備受刑之前,牢房裡總會響起「安息歌」的歌聲:「安息吧!死難的同志,別再為祖國擔憂,你流的血照亮的路,我 們繼續向前走!……」

這一段歷史,過去國民黨不敢提,而民進黨則是肆意扭曲,至今民進黨的立法委員管碧玲也將之解釋為「祖國意識幻滅、台獨意識覺醒」。過去台灣人民的犧牲奉獻,到現在仍無法得到正義的伸張;在教科書課綱的修訂過程中,竟也遭到無情的阻礙。

結語

根據《開羅宣言》、《波茨坦宣言》,以及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五日陳儀代表中國受降,並即時宣佈台灣置於中華民國主權之下;還有一九四六年一月的國民政府公 告,並無任何盟國的異議。又根據《中華民國憲法》,台灣為中華民國領土的一部分,主權至今並未分裂。一九四九年,兩岸因內戰而分裂,至今尚未統一,台灣也未獨立。

歷史必須是已存在的過去的事實。今日島內所爭的「統獨」並未成為歷史,如何「觀」之?又何來「統派史觀」?唯李、扁時期的教科書與課綱, 不顧《中華民國憲法》和歷史的真實,恣意將「兩岸」扭曲為「兩國」;又不顧台灣人民的主體性,恣意歌頌迫害台灣人民的殖民體制,故須「撥亂反正」矣,必須 使之回歸歷史的事實和台灣人民的主體性。

在此前提之下,遵守《中華民國憲法》,並且捍衛台灣人民主體性,成為修訂高中歷史課綱的兩大原則。我們期待一部「人民史觀」教科書課綱的出現!


〔註1〕曹永和,《台灣早期歷史研究》(1979,台北:聯經),頁3-4。

〔註2〕 郭廷以,《台灣史事概說》(2000,台北:正中),頁4-5。

〔註3〕 郭廷以,《台灣史事概說》,頁6。

〔註4〕郭廷以,《台灣史事概說》,頁12。

〔註5〕巫永福著,趙天儀編,《巫永福集》(2008,台南:台灣文學館),頁27-29。

〔註6〕戴國煇訪問,《丘念台與2.28前後:戴國煇訪問丘念台私人祕書》,《人間》第18期(1987年4月),頁68。

〔註7〕謝雪紅,《看〈台灣人民民族解放鬥爭小史〉後的感想》,收錄於:楊克煌,《台灣人民民族解放鬥爭小史》(1999,台北:海峽學術),頁III。

〔註8〕可參閱:張克輝,《啊!謝雪紅》(2007,台北:愛鄉)、古瑞雲,《台中的風雷》(1990,台北:人間)、吳克泰,《吳克泰 回憶錄》(2002,台北:人間)、何池,《翁澤生傳》(2005,台北:海峽學術)、何池,《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指導台灣革命研究》(2008,台 北:海峽學術)……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