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9日 星期五

張士箱家族在台灣的科舉與拓墾

張士箱:泉州鑑湖台灣張氏家族開台祖

歷史上幾波大陸漢人移民,奠定當下台灣以漢人為主體的移民社會面貌。閩南語俗諺「唐山過台灣,心肝結歸丸」,充分展現了大陸漢族東渡台灣的盛況,他們對未來所抱持的光明希望,同時參雜了對險惡「黑水溝」的擔憂,以及對新環境的幾分惶恐。經過幾代人的繁衍與融合,說明了與大陸一海之隔的台灣,是閩南文化得以開枝散葉的肥沃土壤。

來台的漢人移民聚族而居,仰賴對台灣經濟資源掌握,以及與統治者的政治人脈,至日據時期逐漸形成著名的五大家族,包括了北部的基隆顏家、板橋林家,中部的霧峰林家、鹿港辜家,以及南部的高雄陳家。其中影響深遠、象徵台灣同胞愛國主義傳統的就是霧峰林家。霧峰林家除了中學教科書必寫的林獻堂之外,還有追隨孫中山先生革命的林祖密將軍,以及參與對日抗戰、加入中國遠征軍赴緬甸作戰,最後卻仆倒在馬場町國民黨槍下的林祖密五子林正亨,更是兩岸歷史共同脈動的典型。馬英九總統曾親題「三代民族英雄,百年英雄世家」匾額,生動地描繪了台灣漢人家族在近代中華民族歷史之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

泉州晉江張士箱

大陸漢人在台灣的移民與開拓,並不僅於眾人皆知的五大家族。早於五大家族開台祖東渡來台的時間,康熙41年(1702年)原籍福建晉江的張士箱,即帶領方高、方升、方遠與方大等四子遷台,最早在現今雲林一帶從事拓墾,接著北往彰化、台北新莊等地發展。其中雲林與南新莊平原是張士箱家族主要的拓墾區,張方高以「廣福」為號、方遠以「得福」為號,方大則以「廣惠」為號,是台灣早期閩南傳統士族移民台灣的典型,對台灣西部與北部的開發貢獻良多。至今家族後裔遍及兩岸與世界各地,影響深遠,是近代大陸閩南與台灣發展史不可忽略的重要家族。

尹章義教授的研究指出,清初大陸漢人大量移民台灣,主要有兩大原因:一是康熙年間大陸內憂外患剛平定,相較之下台灣生活富庶繁榮,發展的機會與管道也較為多元;二是台灣初設府、縣,讀書考生人少,科舉錄取的機會較大,吸引閩粵一帶讀書人渡海來台尋求入仕的機會。

張士箱,號省齋,福建泉州府晉江縣南門外鑑湖鄉魁岱人。當地人稱張氏族人為「湖中張家」,「鑑湖」遂成為張家堂號。科舉制度是傳統中國社會階級流動的關鍵媒介,古諺云:「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宋真宗《勸學詩》謂:「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顯見讀書中舉是我國傳統讀書人生命中極其重要的目標。張士箱的先祖除了在故鄉購置田產之外,也戮力於參加科舉考試,可說是耕讀傳家。

「冒籍」與移民台灣入鳳山縣學

中國人另一個傳統特色是安土重遷,但求取功名的急切心態,促使士人遠離家鄉,尋求進入仕途的其他管道。張士箱曾於康熙41年(1702年)進永春學,但因「冒籍」被揭發而遭除名,遂刺激士箱攜子赴台。張士箱來台後,先在康熙42年入鳳山縣學,後入台灣府學成為府學生員,康熙48年增補生,康熙52年補廩生,終在雍正10年(1732年)成為歲貢生。張士箱渡台的抉擇,改變了鑑湖張氏的遭遇與命運。

張家功名冠絕全台

乾隆年間前後十年,張士箱家族一共有六人考中舉人,依序為:源仁、源德、植發、源俊、植華與源義。尹章義教授稱張氏族人六人中舉,「科名之盛、冠甲全台」。除舉人之外,張士箱家族共有四人成為貢生:士箱、方升、源勳與植梅。有進學但援例捐納出貢有七人:方高、方大、源志、植權、銘獻、方茂、植因。生員與廩生計有十三人,分別為植材、植槐、源信、源澄、植樹、源忠、鴻逵、坤哖、方輝、源恭、源昌、源敬與源懃。無入學而援例捐納貢生的有五人:植栭、方遠、植嘉、曰肅與棻椂。具有捐監生與國學生名號的有十三人:源禮、炳博、景星、銘玉、肇昌、植蓮、植楠、紹基、鴻藻、源价、植藻、近光與顯祖。此外,還有幾位族人以「業儒」終身:源惇、植商、植竹、植棣、植冕、植岩、植科、植挺、植拔、源偉、浚仕、浚儒、浚偉、俊仁等。

中國社會相當重視科舉功名,康熙年間渡海來台之後,張士箱家族在科舉事業上取得長足的進展,致使張氏家族躍升成為當時台灣社會的領導階層,受人景仰,同時也提升張家在晉江原鄉的社會地位。

〔清〕倪贊元,《雲林縣采訪冊》
拓墾:鹿場悉為良田

張士箱家族在科舉功名方面取得成績之後,搭上台灣拓墾的浪潮,投入拓墾事業,開溝渠、興水利、植良田,舉凡《台灣府志》、《雲林縣采訪冊》與連橫《台灣通史》等史書均記載了張家在此方面的事蹟與貢獻。

張家投入開墾事業起於康雍年間,首要的據點為濁水溪以南的雲林平原(當時原住民語稱為「布嶼禀」),以崙背為中心,東往莿桐、西螺、二崙,西至麥寮,南向埔姜崙、元長、土庫與虎尾等區域。雍正末年之後,張家在這塊區域開鑿大有圳、八佾圳、鹿場圳與清濁圳等灌溉用渠,是張家拓墾事業的輝煌時期。基於上述的原因,雲林一帶成為張士箱後代重要的聚居處,例如士箱長子方高房後代分布於二崙與崙背一帶;三子方遠房後代分布於褒忠、馬公厝、虎尾與土庫一帶;四子方大房後代分布於莿桐、西螺與彰化一帶。士箱其他幾名侄兒及其後代,則分布於元長、龍岩與牛挑灣(今嘉義縣境內)等區域。

乾隆年間,張士箱家族的拓墾事業開始往北發展。士箱四子方大與吳洛、馬詔文等人組成「張吳文墾號」,拓墾北部淡水廳海山庄地區,使得張家拓墾活動範圍遍及台灣西部南北。乾隆25年,張方大與吳洛分立,方大另立「張必榮」號,開墾南新莊平原。其後,士箱長子方高房後代也北上拓殖,成立「張廣福墾號」,經營今新莊、土城與樹林一帶。張必榮與張廣福對新莊一帶最大的貢獻,即開鑿福安陂、永安陂、海山大圳與七十二分陂等灌溉陂圳。

參與平定林爽文、戴潮春亂事

張士箱家族在台灣的耕讀事業逐漸取得成績,也成為社會領導階層,乾隆年間卻遭遇林爽文事變。為保衛耕讀成果,張氏族人號召聚義,參與平定林爽文之役。據國史館台灣文獻館委託台灣師大地理系所研究編纂的《台灣地名辭書(卷九):雲林縣》記載,乾隆51年(1786年)發生林爽文事變,庠生張源懃率領同族鄉勇自衛抵抗,隔年隨同大學士福康安剿討,於乾隆53年(1788年)解諸羅之圍,張氏族人居住之埔姜崙獲皇帝賜「褒忠」二字為地名,光復初期曾隸台南縣虎尾區土庫鎮,即今雲林縣褒忠鄉。方高、方遠、方大與侄系的方榮、方美各房族人均參與林爽文之役平定,而獲賜名「褒忠」的埔姜崙一帶主要是方遠房子孫的聚居地,至今亦然。張氏族人在咸豐年間,也曾參與平定戴潮春事變。張家人保家衛土的義舉,深受族親與當地民眾所肯定。

家族由盛而衰

清朝時期可說是張士箱家族在台的全盛階段,隨著對生產資料的掌握,以及在社會上下流動的科舉制度上取得功名,東渡台灣的張家人開啟了有別於大陸原鄉的歷程。光緒32年(1906年)清朝政府廢止科舉,對於仰賴科舉進入仕途的中國傳統士人無疑是一打擊,對於追求功名而遷台的張家人來說更是如此。方遠房後代張浚儒曾在族譜刻上「惜哉」二字,足見科舉制度的廢除,宛如也破壞了張氏族人在社會、經濟與政治等方面的原有活動與地位,重創了奠基於舊有價值體系與社會規範的大家族。

西元1895年台灣被迫割讓給日本,日本殖民政府在台灣實行殘酷的鎮壓統治,大規模掠奪台灣資源、剝削台灣人民。日人據台,徵收所有權原屬張氏族人的土地,張氏族人並喪失大租權與水租權,在鬱悶無助的情況下,族人染上吸食鴉片的惡習,坐吃山空,致使家道中落。1945年台灣光復,重新復歸祖國的懷抱。其後政府推行三七五減租與耕者有其田,對原來掌握土地水利設施等生產資源的張家人來說又是一波重挫,部分族親轉入農田水利會工作,不再具有地主身分。

陳列於泉州「中國閩台緣博物館」鑑湖張氏舊譜(黃郁維攝)

鑑湖張氏兩岸血脈連結

縱觀張士箱家族東渡來台之後的歷史,並非與原鄉族親完全切斷聯繫,仍保有非常密切的往來。宋代理學興起之後,家族制度出現,伴隨祖先祭祀制度,家族成為族親集聚與聯絡的重要媒介,張士箱家族亦不例外。透過土地墾殖與科舉功名而發達的張士箱族人,以捐款購地、修建大小宗祠、修纂族譜等方式回饋原鄉族親。尹章義教授據此稱,「科考和出仕,使得張家與晉江、閩南、福建、整個中國擁抱在一起」。

士箱家族先祖強調與原鄉故親的往來。日據時期,方遠房後代張浚仕與張浚儒兄弟避居大陸,抄錄《張氏家乘》返台,對於兩岸鑑湖張氏家族譜系的追溯連結,有極大的貢獻。1980年代初,方大房後代、已故的張福祿宗長,事業有成,出資奔走,追尋定居台灣已超過250年的鑑湖張氏家族史。先是在樹林「方大居」原址創建「張方大紀念堂」,又蒐羅文件史料,禮聘尹章義教授完成研究《張士箱家族移民史》,修纂《台灣鑑湖張氏族譜》,於1985年正式出版,是乾隆30年(1765年)張源德、源仁與源義共同續修《鑑湖張氏家乘》後一大盛事。1992年福祿公帶領台灣17位族親回泉州晉江湖中謁祖;1997年福祿公號召海內外族親集資,重修原鄉「延魯張公家廟」(原名「鑑湖張氏祠堂」)與「碩庵公小宗祠」。

在福祿宗長費心盡力的尋根之後,台灣張氏族人年年返回湖中謁祖。張方大紀念堂落成之後,張士箱公後代於每年重陽節齊聚紀念堂舉行秋祭祭祖;2012年更廣邀大陸宗親來台共襄盛舉,唯有血脈相連,才能促成兩岸親人的再聚首。2005年族親提議續修族譜,在編審委員會的努力之下,終於在2011年辛亥百年之際出版《續修鑑湖台灣張氏族譜》(福祿公於2008年仙逝,未及看到新族譜問世),且因應兩岸的開通與和平交流,將堂號「鑑湖」改置於「台灣」之前。

開台祖士箱公晚年曾鐫刻三圖章,分別為:「志在祖宗」、「未了工夫」與「兒孫勉旃」,期勉後代子孫慎終追遠、飲水思源。1765年《鑑湖張氏家乘》、1985年《台灣鑑湖張氏族譜》,以及2011年《續修鑑湖台灣張氏族譜》,串起兩岸鑑湖張氏宗親一脈相承。20129月筆者到訪位於泉州、由大陸前國家主席江澤民親題館名的「中國閩台緣博物館」,親見鑑湖張氏舊譜,懷想先祖開闢兩岸家鄉的篳路藍縷,以及兩岸親人緊密共享的血緣歷史,無限感動。

由於生產關係的改變,家族的功能不再是生產的核心。但是共同的祖先、歷史與記憶傳承,使得家族仍發揮聯絡彼此、互相扶持的重要職能,這也是我國獨有的社會關係。張士箱家族在台灣的綿延不絕,與大陸族親的密切往來,更是其中的典範。張士箱家族的發展史,印證了日據時期台灣作家鍾理和作品中的名言:「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


【參考文獻】

〔清〕倪贊元,《雲林縣采訪冊》,1993年,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

尹章義,《張士箱家族移民發展史:清初閩南士族移民台灣之一個案研究(1702-1983)》,2001年,南投:台灣省文獻會。

張士箱家族拓展史研纂委員會,《台灣鑑湖張氏族譜》,1985年,台北:張士箱家族拓展史研纂委員會。

《續修鑑湖台灣張氏族譜》編審委員會,《續修鑑湖台灣張氏族譜》,2011年,台北:財團法人新北市私立張方大慈善事業基金會、鑑湖台灣士箱公宗親會。

王連茂、葉恩典,《泉州、台灣張士箱家族文件彙編》,1999年,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財團法人福祿文化基金會,《七星居文集》,2008年,台北:財團法人福祿文化基金會。

李祖基,《台灣歷史研究》,2008年,台北:海峽學術出版社。

李志鴻、陳芹芳,《從「唐山祖」到「開台祖」:台灣移民與家族社會》,2002年,北京:九州出版社。

施添福總編纂,《台灣地名辭書(卷九):雲林縣》,2002年,南投:國史館台灣文獻館。


(本文原載《祖國文摘》第18期,2013年8月號;小標題為編輯所加,內文見刊略有刪修,以上刊出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