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1日 星期一

姜貴《重陽》讀後

簡介

書名:《重陽》
作者:姜貴
出版社:皇冠出版社
出版日期:1980年9月

姜貴一生所寫的小說極多,但他自己只承認寫了「兩部半書」(註一), 也就是《旋風》、《重陽》與《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因為作者分心而未加修改,因此作者認為只能算是「半部」小說。1952年,姜貴完成了 《旋風》初稿,這部書是以共產黨在中國的起源與興盛為主要內容,被中研院院士夏志清先生譽為「現代中國小說中最偉大的作品之一」;1961年,姜貴的另一 部長篇小說完成了──即《重陽》,《重陽》可說是《旋風》的姊姊篇,同樣是探討共產黨在中國的狀況,姜貴曾經親身經歷「寧漢分裂」,故《重陽》的背景便是 1927年的漢口。

《重陽》的故事梗概將於下面的摘要中說明。我認為若要瞭解姜貴寫作《重陽》的背景,一定要從「姜貴」這個人談起,但一般研究姜貴的書籍或網路資料並不多,因此本文的作者簡介主要是參考〈姜貴自傳〉與應鳳凰編的〈姜貴的一生〉兩篇文章(註二)。

姜貴,本名王林度,又名王意堅,1908年出生於山東諸城,他所屬的「相州王氏」是當地的大家族。1911年武昌起義,姜貴的養父王鳴韶(也是姜貴的伯 父,曾留學德國)與王鳳翥、趙鏡清是相州參加起義的三位青年,而王鳴韶也死於這次的事件中。至於姜貴的生父,是一名藥商兼漢醫,因此姜貴的兩個父親對他影 響甚大,生父影響他的生意觀(資本主義觀念),而養父影響他的愛國與民族主義(註三)。

求學期間對姜貴的反共思想起了重要的轉捩。姜貴在就讀濟南省立一中時,他的堂伯父王翔千經常要求他到「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去研究馬克思主義,姜貴覺得不堪 其擾,因此想辦法轉學到青島的膠澳中學。膠澳中學是國民黨人所創辦的學校,姜貴就是在這加入了國民黨,開啟了國民黨員的生涯。離開省立一中後,姜貴雖然丟 下了未婚妻,但也脫離了「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姜貴非常慶幸自己沒有「做成一個共產黨」。1926年姜貴中學畢業不再升學;1927年他隨著北伐軍與中央 黨部由廣州一路到達漢口,這一年發生了「寧漢分裂」,姜貴親眼經驗事件的來龍去脈,於是這段背景成了《重陽》一書的主要題材。1927年的三大事件:「寧 漢分裂」、「南昌暴動」與「井崗山聚義」,姜貴認為這一年是中國的轉捩點,因為共產黨已經逐漸茁壯了,他自認對於共產黨茁壯的情形有非常深刻的體悟,故決 定寫下《旋風》與姊姊作《重陽》,以便記載自己的所見所聞。

1928年,姜貴與護士嚴雪梅結婚。1931年,在九一八事變後,姜貴到北平念大學。1935年,姜貴在徐州工作,因為任職於津浦鐵路而必須住在公寓裡的 單房間,但環境很複雜,姜貴非常難以忍受這樣的生活,因此寫作了具有像徵意義的《突圍》,他到臺灣以後,也以這段生活為背景完成《碧海青天夜夜心》。 1937年,姜貴正式投筆從戎,將妻子安頓於重慶,他便駐軍於河南潢川,參與剿匪與抗日等行動。1948年,姜貴帶著妻子與兩個兒子遷居臺灣的臺南,而姜 貴則改而從商,但經商失敗、妻子病倒,姜貴只好以稿費度日,這段期間中共建政,姜貴感受到「國破家亡」的苦悲,生活潦倒以後,他更將矛頭指向共產黨:「太 多的空閒時間沒法打發,想到今天落魄,都是共產黨害的」。1951年,在上述來臺後的悲慘交雜之下,姜貴開啟了他最重要卻最後悔的作品──《旋風》之寫 作,並於1952年完成,完成之後卻屢遭退稿,直到1957年姜貴五十大壽,他才自費出版,並更名為《今檮杌傳》。1961年,姜貴以「作品出版社」為 名,自費出版了《重陽》,同年妻子病逝,姜貴卻又受官司纏身,在種種打擊下開始寫作《碧海青天夜夜心》,並於1964年正式出版。

姜貴出生、成長於中國最動盪的時代:辛亥革命、北伐、抗戰、國共內戰、中央政府播遷來臺。這樣的背景對於其小說寫作也極為深遠的影響,無論是長篇或中短篇 皆然。姜貴於1980年12月17日病逝於臺中,也奠定了他在中國現代文壇中的地位,夏志清先生評姜貴為:「正視現實的醜惡和悲劇面。兼顧『諷刺』和『同 情』而不落入溫情主義的俗套,可說是晚清、五四、三十年代小說傳統的集大成者。」


摘要

《重陽》全書共二十四章,五百七十四頁(未含序),以漢口為背景,寫作姜貴所體驗的「寧漢分裂」。本書與《旋風》最大的不同在於:《旋風》強調農村,而《重陽》強調都市。

主角洪桐葉中學畢業之後,恰逢中國五四運動興盛之際,洪桐葉為了家計並未繼續升學。桐葉的父親是革命先烈,曾擔任南京臨時政府的軍部次長。但卻英年早逝, 他與妹妹金鈴由母親一手扶養長大。為了找一份好差事,母親帶著桐葉到擔任鐵路局局長的叔叔家求援,局長叔叔一向看不起桐葉一家,桐葉母親原希望這位親戚能 為桐葉謀得在鐵路上工作的機會,但局長叔叔卻將桐葉安排到一位法國商人烈佛溫的洋行中工作。桐葉平常利用下班之餘,到一家夜校裡學習法文,法文成了他以後 闖盪的重要語言工具,但桐葉所得極少,仍然必須靠著母親與小妹的工資度日。桐葉在洋行中受盡屈辱與委屈,洋行老闆娘烈佛溫太太雖一口基督教義,但所作所為 又是另一回事。

一日洪大媽病重送醫,桐葉為了就醫費用四處奔波,卻四處碰壁。在桐葉無計可施之計,小妹金鈴工廠的主管彭汶學竟送了一大筆錢來應急,且不要求洪家必須還 款,讓洪家人感激不盡。桐葉為了追蹤這筆錢的來源,特地去拜訪了彭汶學,並在他的家中認識了湖南人柳少樵,柳少樵的出現正代表桐葉的人生將要進入驚濤駭浪 的階段。柳少樵給桐葉看了些共產黨的書籍與機關報,也給他一些色情書刊閱讀,這些內容對初入社會的桐葉來說是一大衝擊。桐葉後來經常出入於彭、柳家中,與 少樵的關係愈來愈緊密,兩人之間的曖昧情愫更是後來劇情發展的關鍵,但他們反倒疏遠了彭汶學,讓汶學有些吃味,後來桐葉得知當初那筆醫藥費原來是少樵出 的,而少樵也不斷灌輸桐葉他那一套激進的共黨思想,桐葉雖感不適應,卻也甘心臣服於少樵之下。

烈佛溫太太為了私慾,要求桐葉去學修腳,修腳的工作是卑下的,但桐葉竟也樂在其中,這或許是桐葉內心的變態與不正常使然。有一次桐葉隨烈佛溫一家北上渡 假,桐葉認識了革命黨的知識分子郭心如教授,郭教授認為桐葉身為先烈之後,實不應在洋行替洋人工作,並介紹桐葉認識了革命黨人錢本三。後來桐葉 一面在錢本三的機關做事,一面也還繼續在洋行裡工作,雖然他在洋行裡的待遇已經增加,但他實在不願再替洋人工作,決心離開洋行,加入革命黨的行列,可是他 始終帶著烈佛溫太太所贈的修腳工具。往後的生活,桐葉便穿梭於柳少樵的共產黨與錢本三的革命黨之間。

場景轉往漢口。少樵的父親為他討了個名叫葉品霞的媳婦,無論是相貌或才情都是高人一等,少樵雖會和品霞行房,卻始終以反對封建思想為由冷落品霞。沒想到天 生反骨的少樵竟然勾搭上品霞ㄚ頭──白茶花,這個白茶花又矮又胖,走路更是一跛一跛,但是個性開朗多話。柳家上下知道少樵與白茶花的事情後,品霞受不了打 擊投河尋短,後來雖然救回一命,但也不願再見到少樵與白茶花,而與柳老先生住在一起。對柳老先生來說更是晴天霹靂,柳老先生想盡辦法把白茶花送回葉家,葉 家則將白茶花軟禁,不讓她再與少樵聯絡,而少樵卻思思唸唸著白茶花。

錢本三希望桐葉到漢口工作。此時在漢口的少樵因白茶花離開,再加上工作沒有進展,終日無所事事。桐葉找到少樵以後,少樵知道桐葉與錢本三的關係,終於找到 機會可以為共產黨再次大顯身手,於是要求桐葉協助阻撓北伐軍的行動,並挑撥國民黨與群眾的關係,桐葉竟也接受了這樣的要求,雖然他心中總覺得國民黨的民族 主義與反帝主張是較佳的。錢本三是吳佩孚的同鄉,雖然過去錢本三是革命黨人,但見吳佩孚在漢口的實力,錢本三便轉到漢口為吳工作,本三投機的個性與心態終 於表現出來。

桐葉到漢口之前,慫恿妹妹金鈴拋下母親一同到漢口,桐葉的理由是拯救「更多的正在受難的無產者」。金鈴來到漢口後暫住在錢公館,並與本三的女兒錢守玉結為 知心好友,但金鈴的心中始終惦記著還在上海的母親。本三有個弟弟名本四,與投機的哥哥不同,本四早就看透共產黨的陰謀詭計,力勸哥哥不要與共產黨來往,因 此兄弟們經常吵架。金鈴在錢公館日子一久,與錢家人關係非常融洽,也與本四先生相互欣賞,哥哥桐葉知道後非常不悅,因為桐葉知道少樵始終戀著金鈴,桐葉便 不顧自己與少樵的曖昧,也不顧少樵與白茶花之間的關係,為了貫徹共產黨上對下的主從關係與少樵打著的「打破封建」名號(實則僅為逞獸慾),始終要把妹妹金 鈴送入少樵的口中。

北伐的局勢愈來愈明顯,錢本三為了自己的後路,而柳少樵為了破壞北伐與找尋經濟來源,再加上當地黨部的朱廣濟勢力,在權力與慾望的交錯之下,洪桐葉有意無 意地當起了三者之間的聯絡人,被三方所利用,也利用三方的關係找尋夾縫求生存。桐葉在漢口認識了法國人安娜太太,她們雖然是好朋友,但桐葉似乎寄情於安 娜,而安娜始終支持革命,在懵懂的情形下,安娜也成了少樵的經濟來源,這筆錢成了柳少樵與洪桐葉破壞鐵路的工具。

革命軍還是進入了武漢,吳軍大敗。當時的背景是國民黨的容共政策,因此進入武漢的革命軍,事實上大部分是共產黨。共產黨人掌握了政府運作,錢本三也當上了 宣傳部長(實為傀儡罷了),當地成立了「工人糾察隊」、「婦協」,共產黨大為得勢,街上不斷上演罷工示威的戲碼,此時的南京也有個政府成立,宣佈共產黨為 非法組織,準備認真地予以清除。

工人糾察隊與婦協在民眾間興風作浪,對民眾洗腦並進行批鬥,首當其衝的是朱廣濟,其女兒朱凌芬也受害。朱凌芬身心受創住進醫院,她逃離醫院後遇到了擔任工 人糾察隊指導員的桐葉,桐葉救了她一命,凌芬也以其初夜回報,最後凌芬加入了共產黨革命的行列。學生一向是熱情的,在共產黨的宣傳下,紛紛加入共產革命, 不管腦袋空空,嘴裡喊的都是「打倒反革命」,朱凌芬樂在其中,而錢守玉卻無法適應。

工人糾察隊控制局勢以後,錢本四竟被他們抓走了,而洪金鈴也被架到工總的樓上,準備接受柳少樵的「照顧」,最後少樵終於「如願以償」了。此時桐葉也決定把 母親接到漢口來,洪大媽抵達之後,桐葉找了小苗子與宋二姐來照顧母親。洪大媽安頓下來以後,失眠的毛病又犯了,偶然間在抽屜裡發現柳少樵與數名女子的淫 照,又發現小苗子與宋二姐正在雲雨,讓洪大媽感到非常不安。有天夜裡,洪大媽得知了婦協決定要為孤男寡婦進行抽籤配對,更讓她覺得自己到漢口似乎是上了賊 船,事實上桐葉與少樵早就希望將她與錢本三配對,好做個宣傳的樣板。一日晚餐飯局結束,桐葉參與預謀,以破除「禮教吃人」為由,幫著少樵破了洪大媽身上的 「禮教」。

包圍湖北的軍隊愈來愈多,這裡的氣氛也愈來愈詭異。汪精衛知道共產黨在底下為非作歹,也逐漸倒向南京,為「分共」埋下了種子,投機份子錢本三也開始頻繁出 入汪公館。這個時候工人糾察隊竟然攻入了英租界,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狀況下,工總與婦協還是大張旗鼓的發動群眾。共黨得勢後,白茶花親手殺了軟禁她的葉氏一 家,頓時成了「英雄」,也當上婦協領導人,又與少樵重逢、「並肩作戰」。在柳少樵與白茶花的威逼之下,錢守玉是答應了父親與洪大媽的婚事,而錢本三更是知 道當下識時務者為俊傑,對於自己與洪大媽的婚事沒有二言。本三與洪大媽結婚後,白茶花更感到不可一世,為了製造更多的樣板,少樵與品霞正式離婚,而與白茶 花結婚;白茶花變本加厲要求品霞必須限期再嫁,品霞早已看破世事,決定與經營柳家事業的柳老二結婚,雖然大嫂嫁給小叔很離奇,但對始終愧疚於品霞的柳老先 生來說,竟也感到幾分心慰。

「分共」政策最後確定了!錢家上上下下正期待解脫的來臨,而對洪桐葉來說,他也開始動搖了,興起了帶媽媽與妹妹回上海另起爐灶的念頭。故事跳到了安娜的丈 夫魏蒙帝的身上,從他的瀋陽之行談起,他在一位西班牙老闆家住了許久,也認識了當時關東軍的廚川大佐,藉此點出革命軍、軍閥與日本之間糾葛的複雜關係。

桐 葉希望做些補償,要把四先生給救出來,但當時的共產黨已經風聲鶴唳了,柳少樵早有打算,他視四先生為談判的籌碼,因此對桐葉也有所防備。分共的氣氛已癒來 愈強烈,被鬥爭已久的朱廣濟似乎感到可以喘氣了,他希望去看看在共黨學校裡的女兒凌芬,沒想到女兒早已隨其他人退出武漢,反倒見到了個名叫「列打資」的孩 子,這孩子自豪與列寧同姓,對資本主義也厭惡透徹,自己生了重病,卻不願到資本主義的醫院就醫,在朱廣濟的勸說下,「列打資」自信於對「革命」的忠實信仰 而隨朱廣濟就醫去了。因為思念女兒,又碰上「列打資」的事情,讓朱廣濟躊躇於江邊,沒想到他的生命在此時被兩名陌生人給終結了。白茶花自知局勢已定,決定 在最後再使用一次自己的「大權」強迫寡婦嫁人,把宋二姐嫁給了桐葉。結婚之後,宋二姐幫著桐葉進行解救四先生的行動,但還是被少樵給發現了,最後四先生與 洪桐葉同遭「板刀麵」伺候,一起死在江中了。

柳少樵與白茶花決定在離開前再幹一檔「轟轟烈烈」的勾當。宋二姐橫屍於原居住的五金店舖門口,小苗子則慘死於倉庫,而柳氏一家含夥計七口也都死於毒酒,這就是分共以後轟動一時的「九命奇冤」。

錢家人在汪政府結束後,跟著一些原本的政府官員搭船到了九江。輪船在九江靠岸中,下船的人群中,有一對男女走在一起像是英文字母「d字」(註四), 消失在暮色之中。


心得

在談談感想之前,我想先談談我跟這本書的緣份。上學期世界史三的課堂上,老師曾經用對照的方式介紹了姜貴的《重陽》與茅盾的《子夜》,老師並說《重陽》在 各大圖書館幾乎都沒有館藏。老師的說法燃起了我要找到這本書的念頭,花了一段時間找遍臺北市各大二手書店,甚至到了皇冠出版公司詢問,仍然沒有下落。「既 然是一本很好、具代表性的小說,怎有不再版的道理?」心中默默地出現了這句話,並決定到師大的「舊香居」碰最後一次的運氣。「舊香居」很有系統地定期收一 些絕版但曾經暢銷的舊書,唯一的缺點是價錢很高,所以我不是很常光顧它,除非是真的找不到書的時候。踏進舊香居之後,先在文學類東翻西找一番,後來抱著失 望的心情向老闆說:「請問最近有進過姜貴的《重陽》嗎?」老闆睜大眼睛並指著桌上:「那裡就一本呀,剛剛才進的!你的運氣怎麼這麼好,上一次找這本書的客 人,等了超過一年我這兒才有書,你一問我剛好就有,真的很幸運!算你便宜一點好了。」當我完成這次的尋書任務後,忽然感到豁然開朗……。雖然買到了這本絕 版好書,但一直找不到時間閱讀,幸而這次中國史四的課程,有閱讀心得報告寫作,《重陽》不在老師開的書單中,在請示老師之後,我便展開了《重陽》的閱讀。

我閱讀的速度一向很慢,這篇長篇小說長達五百餘頁,再加上出現人物約百人,對我來說可是一大挑戰。沒想到一展卷就手不釋卷,因為故事內容非常緊湊,恰巧國共之間的故事又是我所感興趣的,所以沒有進度的壓力,這樣閱讀起來反而更是樂在其中。

關於《重陽》的書名,我想應當是與洪桐葉與柳少樵之間的曖昧情愫有關。柳少樵代表的是共產黨,而洪桐葉本身的角色就更複雜,雖然他臣服於柳少樵之下,但姜 貴屢屢提到洪桐葉內心中對於國民黨在民族統一與國家獨立上的主張卻是相當認同,我想洪桐葉是二、三○年代年輕人的寫照,既有民族氣節,又受社會主義或共產 主義的熱情所吸引,導致對於未來的迷惘與擺盪,姜貴或許認為這樣的迷惘與擺盪就是造成共產黨會在中國逐漸興盛的主因。其次,國共兩黨的衝突,姜貴將它轉化 成中國人所相信的「陰陽」之上,放在小說的脈絡中,洪、柳兩人都是男人,雖然一個信仰共產黨,一個內心卻又比較偏向國民黨,兩人之間產生的曖昧與愛恨糾 葛,終究抵擋不了「同性相斥」的自然定律。姜貴要表達的,應該就是國共兩黨雖然在孫中山先生「聯俄容共」的政策下展開合作,但兩者都是屬於陽剛政黨,這樣 的合作注定會因此衝突而破裂甚至全面開戰。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焦點,是姜貴身為一個反共作家,他要透過文字傳達共產黨險惡的一面,因此《重陽》中在漢口的部分是極為精彩的。在「工人糾察隊」與「婦 協」成立後,整個漢口地區陷入了瘋狂的「失序」,對我而言,這樣的「失序」甚至是「顛覆」,與十年文革相似度頗高。姜貴在書中設計了一句共產黨的對白: 「革命就是打倒」,所以共產黨對於任何的傳統或秩序都要「打倒」,也開啟了武漢地區人民、錢家、柳家、洪家的一連串悲劇。有時候「顛覆」不一定是負面的, 但姜貴正是要表達出它的負面形象,姜貴的手法便是用柳少樵這個人的性格來表現,柳少樵雖然代表信仰共產主義的進步青年,滿口共產思想教條,但他卻透過洪桐 葉、利用洪桐葉,來滿足自己的權力慾與性慾,因此我認為姜貴要傳達的是共產黨「進步」表面下的「真面目」。

雖然在閱讀《重陽》的時候,會相當氣憤、認為共產黨很可惡,但我們卻不能忽略當時的政治環境與姜貴本身的成長過程對本書寫作的影響。特別是姜貴來到臺灣以 後。《重陽》是姜貴來臺後的作品,當時肅殺的政治情勢,再加上姜貴生活上的不如意,「共產黨」或「共產主義」就成了他發洩的對象與管道。姜貴最後似乎要寫 出分共的成功,「寧漢分裂」終究南京政府會勝利的,但姜貴沒有寫出分共之後的狀況,這是國民黨在大陸上的「白色恐怖」,應當是比在臺灣的白色恐怖更為激烈 與殘忍,這樣的史實背景是在我們沉醉於《重陽》、並對共產黨的行為感到髮指的時候不能忘記的。

兩黨在中國的衝突確實是時代的悲劇,今天兩岸的分治與對立也是這樣悲劇下的產物,儘管部分獨派人士不願接受這樣的觀點,但歷史所造成的結果是不能否認的。 二二八事件時中部二‧七部隊的陳明忠老先生,與臺灣政治史上蹲苦牢最久的政治犯林書揚老先生,他們兩位也都認為國民黨有必要與義務同共產黨結束政治對立, 有次聽他們兩位老先生的演講,他們說連戰到大陸訪問是他們的建議與促成的,對於連戰的成行,他們感到相當的安慰。確實,連戰代表國民黨到大陸訪問,與胡錦 濤握手,這並不是國民黨「聯共賣臺」,若把眼光拉回近現代中國史,對於超過半世紀國共(兩岸)之間的對立、衝突與不亮解及其帶來人民的苦痛,那一次的握 手,是有更高、更令人期待的意義。


(註一)應鳳凰編,《姜貴中短篇小說集》(2003,臺北:九歌),頁247。

(註二)姜貴著,〈姜貴自傳〉,收錄於應鳳凰編,《姜貴中短篇小說集》,頁203-230。應鳳凰 編,〈姜貴的一生〉,收錄于氏編,《姜貴中短篇小說集》,頁231-250。

(註三)姜貴在《重陽》一書的自傳中曾寫到:「我出身於一個小資產的藥商的家庭,我習慣於承認以合理的經營求取合理的利潤,而要求享有不受干擾的個人的以至家庭的私生活。我的反共思想,以如此平凡的觀念為基礎。我不是一個勇猛的鬥士。」參閱:本書,頁27-28。

(註四)柳少樵身材高瘦,白茶花身材矮胖,姜貴用「d字」傳神地描寫了這一對男女。


(原文寫於2008年5月,台大歷史系王遠義教授「中國史四」期末報告)


圖:作者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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